“真是一个很愚蠢的做法，说白了，小杨哥拿出一个亿做先行赔付，立一个好人设，这多好？”
拨通职业打假人王海的电话并不是一件容易事，11月17日晚11点，在等待半天后，王海姗姗来迟。
这些天，因为质疑小杨哥涉嫌带货虚假宣传，王海忙着收集相关信息、回应质疑。针对小杨哥公布的相关产品质检报告，王海称，目前已有200多位消费者找到他，授权与小杨哥的维权事宜。
同时，他和团队也在收集相关证据，准备采取下一步行动，为消费者讨回公道，“快的话几个月，也有可能一两年。”
已有28年打假经验的王海，对这场官司充满信心，“105w的电机能跑出来250w的搅拌功率，这太逆天了，（小杨哥）肯定输了。”
“疯狂小杨哥”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11月初，他发出一条朋友圈，称自己在合肥购下一座科技公司的房产，建筑面积达5万平方米。
据媒体报道，小杨哥所购房产共包含一栋15层高的生产综合楼、一栋6层高的职工宿舍和食堂、3幢厂房及1个门岗，建筑面积为5.39万平方米，共花费1.03亿元。
小杨哥在朋友圈写道：“人生最大的一次消费，清空购物车，三只羊网络开启新征程，感谢各位领导的关心和各界的支持，三只羊全球总部即将坐落高新区核心区，建筑面积五万方。中国（合肥）内容电商产业基地正式登场，预计明年六月装修完毕。
小杨哥朋友圈
此事一出，引发诸多关注。有网友惊呼，“网红干倒了高科技公司”。
竞拍资料显示，厂房原本属于一家专注光学产品研发的科技企业“合肥嘉东光学股份有限公司”，嘉东光学曾于2016年在新三板挂牌上市，但目前企业处于破产清算状态。
在直播间，小杨哥第一时间回应：“那个科技公司早在17年就倒闭了，只是我们现在买了下来。买楼是为了把公司做得更大，帮助大家更好地就业。”
11月1日，在抖音，小杨哥粉丝数刚刚破亿，成为抖音个人粉丝最多的内容创作者。其所成立的三只羊网络科技公司，也在直播带货中拿下不俗成绩。
新榜数据显示，近90日，小杨哥累计直播26次，带货1053件商品，拿下10亿-25亿的累计销售额，排行前列。
发展势头正猛，却不巧遇到职业打假的王海。11月14日，王海公开点名小杨哥，称其在直播带货中销售的绞肉机和破壁机虚标功率。
一时，有关小杨哥的话题，陆续登上微博热搜。
王海微博
小杨哥，原名张庆杨，1995年出生于安徽六安。他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名叫张开杨。
小时候，迫于生计，小杨哥的父母不得不外出打工，他和哥哥只好跟着爷爷奶奶在农村生活，两兄弟被迫成为留守儿童。
机遇始于2015年，那时小杨哥尚在合肥工业大学读书。正值短视频平台兴起的时机，他和哥哥一起注册了账号，没想到，这竟然成为兄弟两人改变命运的起点。
小杨哥的走红并不顺利。一开始，他发布的内容多为鬼畜、恶搞风格，并没有引来太多人关注。
2017年，一条在阳台和室友用炮仗炸墨水的视频，逗乐不少网友，小杨哥迅速涨粉60万，成为即时走红的短视频博主。
品尝到流量的甜头，他继续在搞笑领域输出内容。后来，他和妻子、哥嫂、父母，全家人齐上阵，逐渐打造出情景喜剧式短视频，小杨哥也成为平台人气最佳博主。
等到直播带货兴起，小杨哥创立了一家商务公司，后来又成立MCN机构三只羊网络科技。
小杨哥抖音主页
此次，小杨哥身陷舆论风波，始于一场直播带货。
11月6日，有网友收到了从小杨哥直播间买到的破壁机和绞肉机，使用时，发现功率太小，不能很好地打碎食物，就找家里的改锥拆开看，结果发现远远小于标注的300w额定功率。
起初，网友向平台反映情况，几日后，收到的回复是：只能退货退款，并补偿100元优惠券。
这一结果，网友并不满意，于是找到了职业打假人王海。
根据网友提供的相关照片和视频，王海做了初步预估，并将对方手里的产品买过来进行核实，又买下小杨哥带货的同款产品，进行拆机测评。最终确定小杨哥所售产品属虚标功率。
“直播间的绞肉机和破壁机都标注的是300w，消费者拆机后的是120w和105w，这属于虚标功率。”王海说。
自动播放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主管《产品可靠报告》
讲解小杨哥带货直播假货始末
他在网上公开指责小杨哥虚假宣传，并给对方算了一下帐，“卖了6.8万单，399元一台（绞肉机等为赠品），总销售额2700多万，是不是得追究刑事责任了？”
由于产品页面标注退一赔三，小杨哥退款赔付的总金额将高达一个亿。
王海建议厂家承担刑事责任，而小杨哥，应该拿出一个亿为自己的欺诈行为买单。过去的几日，王海不断在微博喊话小杨哥。这期间，商家已对产品做了下架处理。
在直播间，小杨哥回应道：“想玩网络的人，为了流量不择手段，希望大家相信我们，我们只会把你们（粉丝）放在第一位，现在很多人在盯着咱们，任何一个东西都会被放大。”
“我不会保证我的品不出问题，但出问题了，我们第一时间去给大家处理，大家放100个心啊。”小杨哥侧面回应王海，“大家都知道谁的流量大，难道大流量还去反咬他一口……不要打着什么旗号搞得自己像个大好人一样。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随后，小杨哥公布产品质检报告，证明其所售产品合格。
图源：小杨哥微博
王海称，目前已有200多位消费者找到他，授权与小杨哥的维权事宜。届时，他和团队将依法为其讨回公道，“快的话几个月，也有可能一两年。”
他对这场官司充满信心，“105w的电机能跑出来250w的搅拌功率，这太逆天了，（小杨哥）肯定输了。”
提起国内的职业打假，王海是一个绕不开的人物。
他是第一位“消费者打假奖”的获得者，并因此而收到5000元的奖金。他还曾以嘉宾的身份，参加第一期《实话实说》节目录制。
过去的28年，国内很多打假事件都与王海有关。如莆田系医院被查处、假药淋必治全国下架、好视力眼贴被撤销批文、极草因欺诈行为和重金属超标下架、耐克篮球鞋一个气垫冒充两个被罚款487万……
近些年，王海活跃在网络直播带货打假中，他曾质疑辛巴、罗永浩、李佳琦涉嫌销售假货，也曾对疫情期间部分口罩生产商出现的质量问题，进行控诉。
让辛巴声名扫地的“假燕窝”事件，就是出自王海举报。
从“国内打假第一人”，到频繁打假知名网络主播，王海组建团队，成立公司，并配备相关检测部门、法律部门，专职打假。
走上职业打假之路，对王海而言，不仅仅是一次偶然，也与他那爱较真、爱质疑的精神分不开。
王海
图源：受访者供图
现年49岁的王海，为山东青岛人，父母曾开办工厂。
1989年，自家工厂在北京的办事处出现大量贪污，导致企业入不敷出。父亲找到年仅16岁的王海商议，称企业需要家中可信的人去北京处理相关事宜，他希望长子王海承担起责任。
彼时，王海放弃学业前往北京，接管财务和业务工作后，工厂扭亏为盈。业绩出色，但在自传里，王海回忆此事却充满遗憾。
当时，他成绩稳居年级前二十，却被迫放弃了大学梦。
1995年，22岁的王海陪着表弟到北京考研，当时的他正在自学法律。出于兴趣，他在北京一家书店翻阅《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瞥到第49条时，王海眼前一亮。
其中提出，售假对消费者的补偿赔偿原则为退一赔一。王海的第一反应是不相信，但这又是法律上的明文规定，“到底能不能兑现呢？”带着质疑，王海决定做一个尝试。
他去到北京隆福大厦，挑选假货。当看到一款定价为85元的索尼耳机时，王海的第一直觉就是假货，“看起来比较毛糙”。
他买下两副，拿去技监局和索尼公司进行真伪鉴定，获得鉴定为假货的结果后，王海开始了维权。
王海
图源：网络
在维权开始前，王海意识到交通、住宿等费用已花去了不少钱，返还的资金可能不够维权成本，便又去买了10副同款耳机。
就是这一举止，让王海日后吸取了教训。当然，他也被扣上了“刁民”的帽子。
执法人员：“你知道耳机是假冒的吗？”
王海：“当然知道。”
“知道假的还买，你这不是刁民吗？”对方很是不解。最终，王海只获得了两个耳机的赔偿，另外10副，则被定性为“知假买假”，商家只做了退货退款处理。
后来，随着法律法规的进一步落实，王海又进行了一次打假，他买了皮包、皮鞋、腰带等假货，一星期就拿到了9000块钱的赔偿金，“那时候的9000块还是挺多的”。他感慨。
靠打假盈利，王海的打假，被媒体热议，近3000家媒体对此事集中报道，有人支持有人反对。甚至，有媒体称王海的打假行为，为敲诈勒索。
讨论中，王海的事迹被争相传播。他也就此成为商家提防、痛恨的对象。
1996年，录制《实话实说》节目时，为防止遭人报复，王海对自己的外貌进行了伪装。他戴上假发套，贴上假胡子，再戴一副眼镜示人。一直到现在，王海也习惯出门时戴着墨镜。
这成为“打假第一人”的标志性形象。
同一年，他注册了公司，针对消费者和企业遇到的侵权问题，进行代理维权。截至2022年，王海团队的成员已发展为近40人。“我们授薪的员工，不到40人，整个的团队人就很多了。”
过去的20多年，经王海接手的打假案大部分都获得了成功。而近几年，最值得一提的打假，莫过于辛巴和罗永浩。
在小杨哥之前，辛巴曾是短视频平台最炙手可热的网红。
他曾耗资7000万元在鸟巢举行婚礼，并邀请成龙、胡海泉、迪克牛仔、张柏芝等42位明星前来捧场。他也是知名电商平台头部达人，一场直播可卖出1.3亿元货品。
2020年11月，辛巴与网友就“燕窝”问题，进行拉锯战，并摆出不惧怕对方走法律程序，愿奉陪到底的态度。
随后，王海出面，声称辛巴卖的燕窝就是“糖水”。
王海的打假过程并不复杂，他是根据常识进行初步判断，再一步步进行验证。据他推测，刨除厂家进货成本、人工成本、包装成本等，根本不可能再往里面添加燕窝。
调查、取证后，王海向相关部门进行了举报。最终，辛巴给出了“退一赔三”的解决方案，共支付约6200万元的赔偿。随后监管部门公布对辛巴旗下公司罚款90万元，快手官方封停辛巴个人账号60天，旗下27名主播被封15天。
辛巴道歉
图源：网络
打假辛巴后，王海又将矛头对准了罗永浩。经过调查，王海称罗永浩直播间售卖的DentylActive漱口水涉嫌虚假宣传。比如，用洗牙的视频充当漱口效果。
交个朋友官方微博（罗永浩直播带货公司）回复王海：“罗永浩涉嫌虚假宣传视频”是其他博主二次剪辑拼凑，并未经过“交个朋友”或“罗永浩”本人授权同意。
随后，罗永浩转发了此条微博，以示回应。
王海的打假不止于此。他还曾指出罗永浩售卖的单价为80元的羊毛衫为假货。谁知没等王海举证，对方直接公布了检测结果，并承诺给予用户三倍的赔偿，每件赔出240元。
近些年，对头部主播的多次打假，也让王海更坚信自己的一个判断——主播们擅长才艺，却不一定有选品的能力，粉丝们不应该出于对他们的喜爱，而轻信他们直播间的产品。
他把精力主要锁定在了食品和药品领域。直播带货兴起后，王海对带货主播投去了更多的关注度。
“他们的受众更广，消费者群体更庞大。简单来说，我的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一面为消费者维权，一面为监管部门提供制假售假等欺诈行为的线索和证据”。
王海
图源：网络
过去的几十年，因为打假，王海也为自己做好了充分的“风险管理”，早些年接受采访时，他表示，自己打假却“从未被打”。
这种风险管理，来自于一个死亡事件。
2003年12月13日，律师黄立荣在调查中被发现，几个人冲过来使用钢管、扫把和木板，暴打黄立荣，最终导致其死亡。
黄立荣曾去王海公司面试，但没有被录用，恰好当时一位客户找到王海调查一家企业，王海没有答应，“黄立荣在旁边听到了，他悄悄追出去，接了这个案子。”
事件之后，王海将公司200多名调查员精简为30多人，并将调查员分组。他说：“如果因为打假失去了生命，那也就没有价值了。”
此后，出现在公众场合的他永远佩戴墨镜，即便接受央视《面对面》采访被要求摘掉眼镜，他也拒绝。
关于职业打假，外界一直存在诸多争议。而王海作为具有代表性的职业打假人，多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人们否定他商业打假的行为方式，批评他以打假名义谋取个人利益。
他承认自己打假获利，每次帮消费者或企业维权胜利，都会和对方五五分成。但他并不认为此举存在什么不妥。“中国社会的一个现象，就是要求有完美受害者。很多人认为打假就应该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做好事就必须得是免费的。”
他不将自己视为英雄，而称“保持天真”，也不将自己的打假行为和正义联系在一起，“打假与正义没什么关系，其实是一场商业交易，并且公平交易。”
接受不同媒体采访时，他多次提到，“假货并不可恶，可恶的是欺诈行为。”
王海
图源网络
为更好地解释自己的打假工作，王海拿“小偷”的例子来作比。
“抓小偷，人赃并获，可以送进监狱。职业打假就是把欺诈行为，人赃并获，然后送到市场监管部门。本质上是一样的。”
“抓一个小偷进监狱，大家都觉得是好事，抓100个小偷进监狱，大家就会觉得是坏事。到底是做贼的扰乱了社会秩序，还是抓贼的扰乱了社会秩序呢？这其实是一个价值观问题。”
这28年一路走来，王海看到大家对打假的认知与早些年并没有太大差别。他希望改变消费者的认知。
去年开始，王海在网络上开展一系列“打假公开课”，第一课的内容就是和大家聊价值观。
“丛林只有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所以在丛林，坑蒙拐骗偷都是正常的。但人类需要的是价值观，从而对是非善恶有认知和判断。”
王海称，某种问题商品或欺诈行为一旦被职业打假人盯上，唯一的出路就是下架。无论商超还是网商，这都是职业打假人的功劳。“因此，打假这个事，只要社会有需求，我们就会一直做下去。”
这些年，他也推动了与消费者相关的立法设立。
2004年，他联同司马南、舒可心等人，向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寄送了有关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的立法建议案，建议设立消费者维权最低赔偿金制度。这有助于增强消费者参与市场的信心，降低消费者的维权成本。
最终，此建议获得通过，消费者维权最低赔偿金定为500元。
为打假，他成立了一个专门用来测评的实验室，不包括人工、房租水电，每年的检测成本大约在300万元。凡需要打假的产品，都会先经过他的实验室测评，再拿去第三方检测平台，进行第二次评定。
王海微博回应小杨哥质检报告
小杨哥的产品测评，也是通过这种方式和流程。
11月17日，针对王海的多次举证，小杨哥晒出了产品的质检报告作回应。这并不能说服王海，“证明他之前就没有进行质检，没对产品进行把关。另一点是，这个质检报告只能说明他送检的产品合格，不代表卖出去的也合格。”
王海和小杨哥的对战，仍在进行中，争议也将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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