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读书人为何热衷于算命?

2023-08-04 03:24:04 来源:网络

中唐以前,中国社会的精英群体主要依靠血缘关系维持,门阀士族把持着社会的上升通道,一个人的命运基本上取决于他出生在哪个家族。中唐以后,特别是到了宋代,随着科举的兴起和发达,寒门士子,也有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可能。可随着科举考试参加的人越来越多,考中的几率必然越来越小。而且即便考上了进士,进了官场,因为进士的数量越积越多,普通士人想要在仕途上出人头地,也是越来越难如登天。

宋代的文人士大夫压力之大,远超汉唐的读书人。因为汉唐讲阀阅,身份决定命运,个人很难凭自己的努力改变,大家只能认命。而宋代的科举社会,给了普通人出人头地的机会,大家有资格不甘心了,可这个机会又越来越小,让大家又都卷得厉害。宋代读书应举的人之多,以至于哪怕是在乡野荒州,也有许多人做着鲤鱼跳龙门的美梦。如何让士人们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算命术对他们而言,就是最有效的心灵安慰。

为了缓解对前途的担忧以及内心的紧张感,士子们在考试前都会去请术士给自己算一下命,很多术士发现这是一个发大财的商机。据说宋代开封城中的“卖卜者”,最赚钱的地方就是“举场”。举子每逢大考,都要跑去算下命,算命先生们则是采取专挑好话说的策略赢得士子们的青睐——“凡有人问,皆曰必得”,就是只要问这场科举中还是不中,得到的回答都是必中。这样“士人乐得所欲,竞往问之”,于是生意爆棚。当然,这种投其所好的“骗术”比较低级,也就是给士子们一个心理安慰,算命先生表面上收的是算命钱,实际上收的是“心理咨询费”。

更高明的术士,则是反其道而行之。参加考试的人多,录取率很小,如果见人都说必中,那么只能是“一锤子”买卖,因为毕竟考完之后,还是落第者居多嘛。事后觉得他算得不准的人就会越来越多,其口碑自然会越来越差,这钱就不好挣了。

后来有位术士发现,与其讨好士子们,降低自己预言的命中率,还不如“凡有人问,悉曰不得”。这真是天才的办法,考完之后,考不中的占绝大多数,事后大家一想,觉得这个算命先生算得就是准,算命技术就是好,而且为人还耿直,敢于说真话。于是,他的人设一下子就立起来了。从此以后,他成为著名的卜者,并靠这个赚得盆满钵满,“终身飨利”。被誉为现代最早发现“石油”的人沈括,后来也发现了这个秘密,并把这个事情写到了他的代表作《梦溪笔谈》里。

其实对于大多数考不上科举的士人,相信命运的安排,也是一个不错的心理安慰法。宋人陆九韶曾说:“世之教子,惟教之以科举之业,志在于荐举登科,难莫难于此者。试观一县之间,应举者几人,而与荐者有几?至于及第,尤其希罕。盖是有命焉,非偶然也!”

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有的人就可以及时从科举中抽身,不致把一辈子的幸福都耗在科举之上,失去人生之乐趣。如南宋时出身明州大族的周伯范,他经过一次科举失败后,就认定自己没有中举的命,于是决定放弃科举——“一举不遂,即弃举子业,一意世学,翻经阅史,几不释卷。以为名第有命,不可强求,不坠家声足矣。”此后他“经理家务,井井有条”,日子过得也红红火火,还有余力出资救助穷苦,修桥铺路,成为远近之间受人爱戴的乡贤。([宋]楼钥:《攻媿集》卷一百九《周伯范墓志铭》)

士人们需要从算命中获得精神支持,而宋代以算命为业的人又很多,恰恰可以提供这种服务。王安石说,当时以算命为生的人,全天下恐怕数万人不止,这还不包括京城开封的人数。这一行在开封的从业者数量巨大,光开封一地,就“盖以万计”。王安石发现他们中,有“挟奇术以动人者,大抵宫庐服舆食饮之华,封君不如也”。知名的算命先生,住豪宅、穿华服,吃香喝辣,不亦乐乎!

他分析说,京城中之所以算命生意这么火爆,是因为有些人缺什么就想什么,常言道,“渴者期于浆,疾者期于医”,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文人士大夫读书应举,也是为了升官发财,没当官的,想当官;当了官的,还想当大官;当了大官的,又怕当不长。这些人怕这怕那,想不明白就会担惊受怕,遇事就会拿不定主意,这时就巴不得有人来帮忙做决定,正所谓“势不盈,位不充,则热中,热中则惑。势盈位充矣,则病失之,病失之则忧。惑且忧,则思决。”文人士大夫热衷于算命,是因为“以彼为能决”,当他们没法用日常生活的经验和智慧做决定,就只能求神问卜了。([宋]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七十《汴说》)

宋人有“士大夫必游之地,天下术士皆聚焉”的说法([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下),科举时代带给宋代文人士大夫的困境,还不止科举考试本身的问题。即便他们考上了进士,做了官,官场的风波,也是他们难以预料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科举给予文人士大夫最大的福利,可是当官也不一定能够富贵荣华一生。今夜高朋满座,明朝妻离子散,也是宋代许多达官贵人的常态。

邵伯温与长安术士张衍有些交情,为人忠信、识道理,算命之准,令人拍案称奇。据说在章惇、蔡确还在当县官的时候,张衍就给他们批命说二人必能当上宰相。作为术士,张衍最厉害的还不是算得准,而是意识到身处新时代的士大夫命运无常,有些人即便是有大富大贵之命,也难以善终。他说:“古者贵人少,福人多;今贵人多,福人少。”简单地说,就是贵人有大富大贵的命,但所得的富贵能享受多久,并没有保障,对他们而言,难的是善始善终。

为什么呢?他告诉邵伯温:“昔之命出格者作宰执,次作两制。又次官卿监,为监司大郡,享安逸寿考之乐,任子孙厚田宅,虽非两制,福不在其下。故曰福人多,贵人少。今之士大夫,自朝官便作两制,忽罢去,但朝官耳,不能任子孙,贫约如初。盖其命发于刑杀,未久即灾至。故曰贵人多,福人少也。”([宋]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十六)这是他在官场多年观察下来的经验之谈。

如何理解张衍的话呢?他的意思是,以前的士大夫,好的命格是层次分明的:命最好的,当宰相,位高权重;稍次一点的,可以当翰林学士等清要之职;再次一点,就只能当九寺三监的长官;最次的一等,也可以当路级和州级的地方官。这是因为以前人当官是循序渐进的,整个官僚队伍里面,最后能混到金字塔顶端当上大官的人不多。这就是贵人少的原因。大家即便按部就班地当官,也能各自混到一定的级别,吃喝不愁、安享晚年,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现在的士大夫所在的官场,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现在当大官的机会比以前多了,升官也比以前快了,甚至得到破格提拔的机会也多了。昨天还是小官,今天便当大官,但是没过几天,又被弹劾罢官,当官纯属是过过干瘾,对自己和家族都没什么好处。因为当大官这种大富大贵的命,都是暂时的,自己的富贵难保长久,子孙的福禄也没有保障。大起大落的富贵命,到最后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张衍从八字命理之说的角度解释说,这是因为现在的贵命,多是靠着“刑杀”才得的富贵,所以难以持久,过不了多久就会招来灾祸。八字命理中所谓的“刑”,指的是八字中地支之间出现互相伤害的情况,如寅刑巳,巳刑申,刑害又有无恩、无礼之分,如寅刑巳,巳刑申是为无恩。《三命通会》的解释是:“盖寅中有甲木刑巳中戊土,戊以癸水相合为要,则癸水者,甲木之母也,戊土既为癸水之夫,乃甲之父也,彼父而我刑之,恩斯忘矣”。

八字中有刑害,对命格必有损伤,本不是好事。但在某些情况下又会有意想不到的好处,即“相刑遇贵”,如“寅刑巳,巳刑申,庚辛逢寅是贵人”。有的时候,刑带三奇、贵人、天德,则贵不可言,正所谓“三刑之位带三奇,天乙兼得在日时,刑若等分干遇德,官居极品定无亏”。

所谓的“杀”,指的是“七杀”,又名“偏官”,是八字中的天干出现阴阳不相配的情况,本为凶命之格。宋代徐子平所著的八字命理著作《渊海子平》中说:“夫偏官者,甲木见庚金之类。阳见阳,阴见阴,乃谓之偏官,不成配偶。”命中带七杀,易招横祸。但如“制伏得位,运复经行制伏之乡,此大贵之命也”。总的来说,以刑杀得来的富贵,是有些凶险的,来得快,也去得快。也就是张衍所说的“贵人多,福人少”。

时代不同了,人也不同了,人不同,命也不同。这个故事里,隐隐约约体现出算命术也要有与时俱进的觉悟。张衍的观察并非特例,很多算命先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

南宋初年的张端义说,近年来,临安的老年术士以前因为算命算得好,赚了不少钱,现在生意都不行了,因为老了之后,他们就算不准了。但年轻一辈的术士,算命又都算得准,他们生意好得很。有一次有个老年术士问年轻术士,说:“汝今之术,即我向之术,何汝验,我若何不验?”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大家都是用的同样的方法算命,为什么之前灵,现在就不灵了呢?

年轻的术士回答说,那是因为:“向之士大夫之命,占得禄贵生旺,皆是贵人;今之士大夫之命,多带刑杀冲击,方是贵人。汝不见今日为监司、守帅阃者,日以杀人为事,汝之术所以不验也。”([宋]张端义:《贵耳集》卷下)

八字算命,以生辰干支的五行生克构造所谓的吉凶祸福,所谓禄、贵、生、旺,即是五行配合得宜的。如“禄,爵禄也,当得势而享,乃谓之禄”。具体的看法是,“十干就支神为禄,谓禄随旺行,所以甲禄寅、乙禄卯”之类,以“甲禄寅”为例,“甲见丙寅,甲土克丙水财,为福星禄;戊寅火土相生,为伏马禄,俱吉。”([明]万民英:《三命通会》卷三)

禄、贵、生、旺的看命法,是正常的贵命看法,以前的算命先生看命,就先看一个人的八字中有没有禄、贵、生、旺的格局。但年轻的术士却认为,老年术士算命的方法,用的是面对正常世道、正常人情况时的算法,可现在世道不古,人也不正常,所以之前那套算法就不管用了。

八字命理学中,刑杀冲击本来不是什么好事儿,但正如前面那个故事里所讲那样,理论上“刑杀”也可以构成贵命之格。前文已解释过,所谓刑杀乃是八字理论中的地支相刑和天干相杀,而非这个年轻术士所说当官的一天就是抓人杀人,以此搏富贵。当今士大夫,要多带刑杀冲击,才能成贵人之命的说法,显然是借题发挥。他这么说,是在讽刺当今的士大夫只有心狠手辣,才能升官发财。

文人士大夫从小读圣贤之书,儒家本来的道理,是“用舍无预于己,行藏安于所遇,命不足道也”。士大夫面临选择困难的时候,应该以义理为准绳,用算命的方法决定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是方向性的错误,是“贪冒无耻者”用来自欺欺人的托词罢了。朱熹说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盖只看义理如何,都不问那命了。虽使前面做得去,若义去不得,也只不做”。儒家所谓的圣人,是不把功名富贵放在心上的,而是要以“义”为先,“圣人更不问命,只看义如何。贫富贵贱,惟义所在,谓安于所遇也。”

朱熹举了孔子著名的弟子颜回的例子,他说:“如颜子之安于陋巷,它那曾计较命如何?”颜回就不会去算命,因为他只做义理上该做的事,至于个人的功名富贵,从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他能做到“安于陋巷”。换句话说,只有那些一心追求升官发财,把圣贤理想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士大夫,才是最迷恋算命的群体。

(本文摘自黄博著《宋风成韵:宋代社会的文艺生活》,浙江大学出版社2023年7月出版,经授权,澎湃新闻转载。)

宋代的读书人为何热衷于算命?

,宋代的读书人为何热衷wephone 于算命?

相关:

“我希望我在变老之前死去。” | 鲍勃·迪伦私人歌单5首《答案在风中飘》是鲍勃·迪伦在201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的首部全新作品。书中迪伦评述猫王、约翰尼·卡什、雷·查尔斯、小理查德、雪儿、谁人乐队、诱惑演唱组等人的音乐,不仅为读者提供了一份他的私人音乐歌单,也用这些作品展示了一幅20世纪流行万花筒般的画像。我们从其中选出了5首好听且具有历史代表性的歌曲,你可以一边聆听,一边阅读音乐评论家鲍勃·迪伦对这些歌曲以及它们背后的精彩人物和故事的讲述,获得解读历..

上厕所看书才是正经事啊爱书之人,从来可以是任何人。爱读书的人,也不只在书桌前读书。比如,厕所阅读的流行程度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如厕时读书,不只是我们密而不宣的习惯,也是古今中外都有人严肃讨论的事。原来小偷也读书,甚至读书“雅”贼还能和被偷书的文人成为朋友......下文摘选自《担头看花》,从钱锺书《容安馆札记》谈出恭看书,雅贼窃书又回访,到“不必读”书单、康德散步考辨等学人掌故,作者陆灏的这几篇读书札记透出外松内敛的寓言般..

一些笨手笨脚也不影响我们是幸福的“今天真是太倒霉了”,是我们都可能遇到的状况。看上的羽绒服卖断货了,打翻番茄酱弄脏了毛衣袖子,擦水的时候发现忘记带手帕……人生糟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但在沮丧的时候,请转念一想,倒霉有时候也可能是一种幸运呢?继去年4月出版的《星期四,喝可可》之后,日本新锐治愈系作家青山美智子在《星期一,喝抹茶》这部续篇当中以云纹咖啡馆为纽带,从这样一个在周一会意外成为抹茶咖啡店的、平凡又独特的地方出发,安排一群..

7月新书推荐:阅读就是抛弃自己的一切意图与偏见7月最后一天,本月新书推荐如期而至。本月新书,有卡尔维诺评传《伊洛塔·卡尔维诺:写小说的人,讲故事的人》,今年正值其诞辰百年,此书也可视为中文世界对其的追念之一;有东北作家班宇时隔 5 年后再版出炉的《冬泳》;有鲍勃·迪伦的乐评合集《答案在风中飘》,以及“初代播客元老”本雅明的博客合集《本雅明电台》;在社科类新书中,我们能一一读到那些当下最受关注的问题:《育儿放弃》《谁住进了养老院》《社会为什么对..

译者黄燎宇:马丁·瓦尔泽拥有艺术魂、英雄魂与民族魂据外媒7月29日报道,德国著名小说家、剧作家马丁·瓦尔泽去世,享年96岁。马丁·瓦尔泽著有《菲利普斯堡的婚事》《惊马奔逃》《迸涌的流泉》《批评家之死》《恋爱中的男人》《寻找死亡的男人》《逃之夭夭》等作品,是当代德语文坛中与西格弗里德·伦茨、君特·格拉斯等齐名的文学大师。马丁·瓦尔泽七月中旬,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德语系教授、马丁·瓦尔泽中文译者黄燎宇才拜访了瓦尔泽位于博登湖畔的家。“今年三月他做了一个脑..

哪吒AYA正式上市, 售价7.38-8.88万元凤凰网汽车讯 8月3日晚,哪吒AYA正式上市。新车为哪吒V的改款车型,定位于小型纯电SUV。共包含4款配置车型,官方售价区间为7.38-8.88万元,详情请看下表: \n \n \n 哪吒AYA 官方指导价 \n \n \n 车型 \n 售价(万元) \n \n \n 318 Lite \n 7.38 \n \n \n 318 \n 7.88 \n \n \n 401 Lite \n 8.48 \n \n ..

北京首钢暂退出周琦争夺战!范子铭:我不用去新疆队了虎扑08月03日讯 据范子铭接受《篮球杂志》时表示:俱乐部由于种种原因,暂时退出了周琦的争夺战。那天,管理层告诉他不用去新疆了。原文如下: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想离开北京首钢。这个夏天,周琦跟随中国男篮前往欧洲进行海外拉练。但在国内,关于他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前些日子,北京队和新疆队的谈判火热之时,范子铭和周琦互换东家”的词条在微博热搜上挂了几天。“我觉得这几天我还挺火的。”范子铭对《篮球》杂志说,话..

知名记者:女足惨败该丢掉幻想,面对现实北京时间8月3日,体坛周报记者马德兴在女足惨败后撰文写道,女足该丢掉幻想,面对现实,认清定位,这才是中国女足该有的态度。1比6完败于英格兰女足,中国女足不仅未能像外界所期待的那样重现辉煌,甚至是历次参加女足世界杯以来第一次未获小组出线权,更是让喜欢“看成绩下单”的不少人失去了对中国女足的兴趣。尽管这样的结果很早就已注定,但不少人依然沉醉幻想之中,甚至抱有很大的希望,最终只能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深..

老北京胡同里,藏着全世界最不内耗的人“街坊们,甭管您在四九城里哪个地界儿生活,总有一条胡同陪伴着您从落生到成长。”这话在北京的老街坊邻居眼里看来,一点儿不假。胡同是北京这座一线城市历史过往的胎记,它也是一条条血管与经脉,构成了北京的肉身和生命。但如今商业化的影响,曾经的胡同愈发洗褪了以往的朴实,不断讲求年轻化的创新。你还记得真正的胡同生活是什么样的吗?自由摄影师尚君义《胡同的日常》一书于今年5月出版,在胡同文化逐渐消散的当下,本书..

工作造成的痛苦会伤害灵魂 | 《工厂日记》无论是处于21世纪的我们,还是上世纪30年代的“打工人”,西蒙娜·薇依用一句话连结了我们的痛楚,即“工厂造成的痛苦没有任何作用。它们会伤害灵魂”。《工厂日记》可以被看作是一本真正的“日记”。这位身体瘦弱的法国哲学家通过真实地在工厂里和其他人一起工作,放下自我的意识、忍受机器的噪音、重复繁重的工作,她了解了这些工人的苦难,于是,她义愤填膺,但又带着某种渴望社会改变的心,写下了这些文字。正如她自己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