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已经下了两天两夜了。现在是第三天。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对于七月来说。实在是件很不寻常的事。
“唉。”云烟懊恼而又无奈地长叹了口气。从昨天早晨开始。肚子就咕咕地叫个不停了。挂在屋檐下的那两尾鱼。始终没法下口。对于荤腥的东西。原本就不怎么喜欢。何况是生吃。看着那两双死鱼眼。更加地没了胃口。
“好饿。要死了。”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随着雨水渗到了地下。缓缓地拖着沉重的双脚。挪到了茅草堆边。“噗”地倒在了上面。
“这哗啦啦的雨声。和老鱼记下油炸饼的声音好像。”云烟吞了口口水。自言自语着闭上了眼。仿佛看到了鱼老头正在给自己下饼。不多时。他便沉沉睡去。
外面的雨。依然很大。所幸云烟把屋顶弄得很厚实。雨水并不曾漏下一滴。借着屋子四周大树的阻挡。也没有雨从窗口或是木板缝里吹进来。所以云烟睡得很安逸。除了偶尔嘴巴作出咀嚼的动作。吞吞口水。整个身子几乎一动不动。
屋子很小。一丈见方。七尺多高。一抬手。就摸到了顶。从屋子向外走两丈左右。便出了树林。再走十来步。就到了河边了。河面十丈来宽。河对岸。是左右望不到边的、高达两百多丈的悬崖。河的名字叫汶河。河边的小镇便是根据这河起的名字——汶河镇。 汶河镇有二十来户人家。沿河而居。捕鱼为生。没人知道河的源头在哪。因为循源而上。是蛮荒古森林。豺狼虎豹出没其中。据说还有百丈长的吃人大蛇。当然。传说而已。没人见过。镇上曾有好奇人去寻找河源。至今未归。所以镇上居民都很识趣地只在附近三五里的范围内活动。
其实这些。都只是云烟听说的而已。他来这里。也不过才三个多月。
最近的两年。汶河镇上来往许多服色各异的江湖中人。好像是从河的下游来的。至于来这里干什么。没人去问。也没人想问。大家在这里生活得很安逸。自然懒得去招惹什么是非。不过那些人的到来。倒是让小镇繁荣了不少。小镇上摆卖的摊子多了。还有了一家客栈。
小镇还有一个码头。云烟便是在这码头上为往来客人上下货。
云烟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晨了。雨停了。林子里叽叽喳喳鸟叫声不断。风清凉。
他“噌”地一下从草堆上蹦了起来。一想到鱼老头的油炸饼。他觉得浑身都来了气力。匆忙间到河边胡乱地洗了下脸。便往镇上跑。云烟的小木屋离镇上有一段距离。中间还隔着稻田。所以路上他不停遇到些早起劳作的人。大家都认识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话不多。干活卖力。一天到晚满面笑容。于是一路上招呼声不断。
“云小子。早啊”、“云小子。跑那么急干嘛？”、“云小子。慢点跑。小心看路。”……
云烟本不想花多余力气答话。但不忍拂人家的意。只好不停地“早”、“嗯”、“哎”、“嘿嘿”回应。脚下却也不曾稍作停留。一直跑到“老鱼记饼铺”才停住脚。
鱼老头老远看见云烟便笑了。人未到铺子前。就已经端着两碟饼放到了桌子上。
“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吧？瞧你这急样。”鱼老头笑道。
云烟挪开一张椅子坐下。“嘻嘻”笑道：“不多。才两天而已。”
鱼老头惊讶道：“两天没吃还这么生龙活虎？！跑那么远都不喘气？！”
云烟边吃边道：“一想到吃的。就忘了累了。”
鱼老头听得心痛。道：“以后没饭吃。就到我家来。年纪轻轻。别饿坏了身子。”
云烟点头“嗯”了声。心里一阵伤感。天涯漂泊。从来孑然一身。想不到在这无亲无故的地头。听到这暖心的话。“唉。”他暗自叹了口气。低头不停地吃。仿佛要把这伤感和着饼吞下肚去。
五个饼。没几下便被他吃完了。
“可够了？不够的话这边还有。”鱼老头很喜爱这穷困的年轻人。世道沉沦。在这样的年纪肯吃苦的不多了。
“嗯嗯。够了。”云烟边应边掏钱。
“不用了。今天我请你。”鱼老头摆摆手笑道。
“噢。”云烟脸上泛起一丝红色。他向来不习惯受别人的恩惠。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应付。只好搓搓手。讷讷道：“那……我去码头了。”说着便起身向码头跑去。
鱼老头笑道：“欸。干活小心。”内心里一阵笑：“真是个单纯又可爱的孩子。”
码头的主人叫周大强。年近三十了。身材高大魁梧。比一般人都要高两个头。满脸横肉。凶神恶煞样儿。其实是个心善的家伙。有些粗枝大叶。家里人在他十多岁时就都不在了。只留了这码头给他。以前只作停靠渔船用。现今外来人多了。这里就变成了上下货的地头。码头工人不多。加上云烟和他自己。总共才五个。也许因为都是孤身一人的关系。他和云烟关系非常要好。
云烟刚到码头。周大强也恰巧从屋里出来。见着云烟。便嚷嚷着大张双手扑了过来：“你小子。这两天跑哪去了？！”
云烟扭身跑开：“一直都在家里啊。”
“那干嘛不过来找我？！”周大强大叫着又追了过去。
云烟闪远了去：“雨太大了啦。”
两人在码头上追追打打。周大强虽然手长腿也长。但在云烟灵巧的闪躲下。次次都扑了个空。心中不服。不由得哇哇大叫。
跑闹了一阵。云烟忽然停住了身子。周大强没注意到。两人撞了个满怀。周大强被撞得身子晃了两晃。胸口一阵痛。斥道：“好端端的。干嘛突然停住呢？！”
云烟指指河边。正色道：“有客人了。”
周大强朝河边望去。一艘华丽大船正朝码头缓缓驶来。
“原来是他们。”周大强喃喃道。
“谁？”云烟问。
“‘兴朋客栈’的大老板。半年不见了。想不到今天会来。”“兴朋客栈”。也就是镇上唯一的那家客栈。是镇上最气派的建筑。
“我还以为‘兴朋客栈’是镇上人自己开的呢。”
“镇上的人哪有钱弄那么大的房子。”
说话间。大船已靠着码头停了下来。船里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英俊潇洒。气宇不凡。女的俏丽异常。楚楚动人。周大强已迎了上去。
“公子、姑娘。好久不见了。”周大强语声热情。看来他对这两人印象不错。
“周兄。早啊。我还以为那么早。码头上没人。正未下货的事发愁呢。”男子同女子走下船来。笑道。
周大强尴尬笑道：“今天还真的只剩我们两兄弟了呢。其他人家里漏水。今天都忙着修理房子去了。”
男子笑道：“不碍事的。慢慢来。”
周大强向云烟招手道：“兄弟。过来见过玄玉公子和赵可人姑娘。他们可都是大好人呢。”
云烟走上前。躬身一礼道：“小的云烟。见过公子、姑娘。”
玄玉上下打量了云烟一番。道：“云兄客气了。以前好似没见过云兄呢。”
周大强解释道：“我这位兄弟。三个月前刚来的。公子半年没来了。自是没有见过。”
玄玉“哦”了声。又打量了云烟几眼。
云烟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对周大强道：“哥。我干活去了。”说完也不待周大强回话。便径直离开。
周大强“嗯”了声道：“也好。我一会儿过来帮你。”然后又向玄玉两人道：“我这位兄弟失礼了。两位别见怪。”
玄玉笑道：“周兄见外了。”
周大强领着玄玉、赵可人到茶棚坐下。为两人各倒了一杯茶。道：“两位在这边坐一下。我去帮帮我兄弟。”
玄玉道：“你我都是老熟人了。不必这么客气。你去忙你的吧。”
周大强转身朝大船走去。云烟正好也将马车拉了过去。两人招呼着忙了起来。
玄玉待周大强离开。向赵可人问道：“可人。你有什么想法？”
“周大强对那个叫云烟的太客气了。手下而已。照理说不该是这样的态度。”赵可人道。
“你怀疑他是他们的人？”玄玉又问。
“我们既然在这里安了个点。他们自然也会有所行动。”
“看来这几天我们得摸摸这个人的底。我总觉得他很面熟。好像在哪见过。”
赵可人看着忙上忙下的云烟。若有所思。
一炷香后。周大强两人已将货物装好。玄玉、赵可人起身走了过去。四人将货物拉到了客栈门口。那里早有几个下人在候着。云烟便又忙着和那些人一起将货搬到客栈里。
玄玉将一锭金元宝塞到周大强手上。道：“有劳周兄了。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咱到里边聚聚如何？”
周大强将金元宝放进怀里。陪笑道：“码头上没人打理呢。等有空吧。有空了我定登门拜访。”
玄玉面露失望神色。道：“即使如此。那也好。我等你。”
周大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拉着已清空的马车回了码头。
云烟下完货。见玄玉两人仍在外边。便问道：“两位可有别的吩咐？”
玄玉笑道：“在下与云兄一见如故。想和云兄交个朋友。不知云兄可否赏脸到客栈一坐。”
云烟道：“公子身娇肉贵。小的只是一个搬运工而已。怎敢高攀。”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玄玉道：“云兄错了。众生平等。哪有贵贱之分。云兄见外了。”
云烟道：“也许吧。码头人手不够。公子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便告辞了。”
“既然云兄如此想法。那咱改日再谈吧。”玄玉对云烟的疑虑更深了。但他行事谨慎。不想打草惊蛇。只好暂时作罢。况且自己在这边还要待一段时间。来日方长。也不急于一时。
云烟道声“告辞”。便拉着马车离开了。
他刚回码头。周大强便问道：“赵姑娘长得好看吧？”
云烟想了想。道：“四个字。人间绝色。”
周大强又支支唔唔红着脸道：“那你觉得……她……跟我……”
“跟你呀——”云烟一脸鄙夷看着周大强道。“一句话……”
“什么话？”周大强急切问道。
“仙女和禽兽啊。”云烟笑道。
“连你也这么觉得。唉——”周大强失落至极。
云烟见周大强垂头丧气的。不忍心。便安慰道：“也许她好你这口也不一定呢。你这么。高大。威猛。”
“其实我也知道没可能的。”周大强苦巴着脸道。“我也就幻想幻想而已。”
“哦——”云烟恍然一悟般。笑道。“难怪今年春天猫叫得特别厉害。原来是某人发情的前兆啊。”
“臭小子。你敢笑话我！”周大强挥拳向云烟打来。
云烟轻巧闪开。道：“那必须的啊。哈哈哈哈。”
“你站着别动！看我不揍扁你！”周大强大叫着追个不停。
“我傻啊我。站着让你揍。”云烟边笑边跑。
两人又在码头上闹成一团。
从客栈的窗口望去。刚好可以看到码头上整个情形。云烟的举动完全落在了玄玉和赵可人的眼里。
“我觉得他不像是会任人差遣的那种人。”赵可人道。
“怎见得？”玄玉问。
“直觉。”赵可人道。
玄玉笑道：“那三个人并不是简单的主儿。收服他这种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可人道：“但他若是他们的人。没必要对我们这么冷淡啊。”
玄玉道：“‘四门’之间。表面上一片祥和。暗地里还不是在钩心斗角。‘四大公子’也无时不在暗暗较劲。大家都想证明自己是最强的。我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赵可人看着码头笑道：“我看你是想把他收为己用吧。”
玄玉笑道：“我确实是这么想的。直觉告诉我。他很不一般。”
赵可人道：“多的是时间。总有机会的。”
玄玉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又聊起了别的话题。
也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今天来往的货船只有两三趟。所以日头刚落西山。云烟和周大强便收了工。在周大强的生拉硬扯下。云烟哭丧着个脸跟着周大强进了“兴朋客栈”。方一进门。就碰上了玄玉和赵可人。难得的机会。玄玉自然要作一次东了。于是店里出现了这么个奇异的景象。一对金童玉女跟前。坐着个门神一样的大汉和乞丐一样的青年。引得四周客人频频侧目。不过。四人对此恍若未觉。
几大碗酒下肚。周大强便开始夸夸其谈了。玄玉不时问些云烟的问题。他倒是有问必答。可惜都不时玄玉想要的答案。云烟和赵可人从头到尾都很少出声。
散席时。周大强已人事不知。在玄玉的坚持下。云烟便和他俩一同送周大强回去。当云烟从自己身上拿出钥匙开门时。玄玉吃了一惊。
“周兄对云兄很是放心呢。”玄玉道。
“大哥是个很容易相信别人的人。他总觉得朋友之间就该坦坦荡荡。不分彼此。”云烟边将周大强扶到屋内床上。边说到。
玄玉笑道：“我倒是觉得云兄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认识周兄在前。倒不觉得他会对我这么信任。”
“公子人中龙凤。岂是我们这些乡间粗人能比的。”云烟细心为周大强外衫鞋袜。又打了盆水来为他擦洗了脸和手脚。俨然一副自己家的样子。玄玉忽然明白了云烟的过人之处是什么。
离了码头。三人各有心事。所以都没有说话。快到客栈时。赵可人忽然：“我想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破旧草棚而已。没什么好看的。”云烟回绝道。
“我想去。”赵可人看着云烟。嘟着嘴。重复道。
“那好吧。”云烟无奈应道。说完便在前边领路。
三人又归复了沉默。
月上中天。街道已无人迹。只剩了晚睡的人家窗口里透出来的依稀的闪烁灯光。很安静的夜晚。出了街。禾禾稻田里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
玄玉心里又无数疑问。但都没有开口。只跟在后面静静地走着。在田里转了几个弯后。终于看见了林中隐隐的木棚。
三人走到林边。云烟并没有进林子里去。而是带着玄玉两人走到河滩边。寻了几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云烟道：“棚子太小。没地方坐。两位只好在这里将就下了。”
“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形。倒是赵可人完全。没有想到的。不光是她。玄玉也没想到。
“可以有个睡觉地儿就不错了。”云烟淡淡道。随即又问道。“要不要生堆火什么的？”
“不用了。月色不错。可以看见。”玄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你老家不在这边？”玄玉问道。
“你觉得呢？”云烟反问。
玄玉呵呵笑了笑。他也知道这样的话有够无聊。但不说气氛又很尴尬。
“你们回去吧。”云烟竟下了逐客令。“我们这样也听难受的不是么？”
赵可人听了这话。“噗嗤”笑了。她这一笑。倒让三人都自然了起来。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挺不错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玄玉躺在石块上。看着天。道。
云烟幽幽道：“饿肚子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玄玉道：“山里吃的东西那么多。实在不行。水里还有鱼啊。”
“唉——”云烟叹了口气。他知道跟玄玉这样的公子爷解释是徒劳。于是干脆不再搭话。
“我说的没错啊。他叹什么气嘛。”玄玉不明所以。向赵可人道。
赵可人只笑着不说话。
玄玉和赵可人完全没有回去的打算。云烟只好给他们用树藤各自编了个吊床。自己则睡在了树杈上。
次日天明。玄玉和赵可人醒来时。云烟已经去了码头。吊床边挂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放着一堆洗好的野果。两人相视一笑。到河边梳洗了一番。尝了几个果子。觉得味道不错。于是提着篮子回了客栈。
此后的几天。云烟都尽力躲着玄玉两人。幸好经过了那一夜的相处。玄玉和赵可人对他都有了基本的了解。并没有特意来打扰他。这倒让他轻松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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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争斗这天。由于昨晚在山里游得太晚。云烟去码头时。码头已经开工了好一段时间。他刚到那里。就看到一大群人围着茶棚。还隐隐约约传来了争吵声。挤进去一看。原来是周大强和十几个系着猛虎绣图披风的男子不知因为什么在争执。那群男子腰间都配着长剑。看样子。来意不善啊。 只听得周大强一脸坚持道：“不卖！不卖！说什么也不卖！” 对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说道：“穷乡僻壤的。我们出四千两银子已经够多了。你这里一辈子也赚不来那么..
（三）前路夕阳正浓时。金黄满人间。汶水河对岸的悬崖上。不时飞过几群归林卷鸟。来往的行人渐少。码头上的工人也陆陆续续地回家了。只剩了周大强四人在茶棚里坐着。 “云兄没有别的打算么？”玄玉问道。 “不知道呢。”云烟轻叹了口气。“这里生活不错。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也没有什么烦人的事。有时候觉得。就在这里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可有些时候又觉得不甘心。”每当夕阳西下。他心里总有无限感慨。这时顺嘴就说了出来。 “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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