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化肥到食用油再到谷物，都短缺了。
西班牙马德里一家咖啡厅后厨，机器正往外吐出长条形的面团，厨师将面团分成15厘米左右长度，然后放进身旁翻滚着的油锅，待炸至金黄裹上糖霜，就成了西班牙国民美食——吉事果。
可最近，炸吉事果的厨师总是眉头紧锁，看起来心事重重。旁边炸鱼排的厨师亦是如此，往炸锅内倒油时，小心翼翼地将油量控制在最小刻度线附近。
咖啡厅老板透露了后厨气氛阴郁的原因，“俄乌冲突导致葵花籽油进口量大减，去年，1升葵花籽油卖0.8欧元，如今，涨到了每升2.6欧元，涨幅超过200%。我们的小生意已经没法盈利了。”
3月23日，西班牙巴塞罗那，一家超市的食用油出现短缺。（@视觉中国 图）
原来，西班牙小吃业赖以生存的葵花籽油，70%的进口来自乌克兰。俄乌冲突全面爆发以来，乌克兰境内生产中断，出口也被迫叫停，这让高度依赖葵花籽油进口的西班牙人很着急。相关行业协会警告，如果再找不到乌克兰的替代国，目前库存最多只能供应4至6周。
如今，西班牙小吃业从业者面临着两个选择：关门歇业；或者在口感上妥协，用带有特殊气味的橄榄油。
普通人闻风也开始抢购葵花籽油，逼得西班牙几家大型连锁超市纷纷推出限购措施。看着空空的货架，一位购物者向媒体感叹，“这让我想起了疫情初期，大家疯狂抢购卫生纸的情形。”
值得警惕的是，专家和学者警告，西班牙缺油只是一个前奏，考虑到俄罗斯和乌克兰都是农业出口大国，未来，越来越多国家和地区将会面临类似困境，甚至可能出现全球粮食危机。
全球化进程发展到今天，每个国家都是跨国市场链条上的一部分，没有几场战争能将影响范围仅仅控制在参战的几个国家间，俄乌冲突亦是如此。
“把食物分给更饥饿的人”
下面一组数据，揭示了专家为何担忧全球粮食危机将会发生。
据新华社援引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数据，俄罗斯和乌克兰分别是世界最大和第五大的小麦出口国。全球19%的大麦、14%的小麦和4%的玉米都来自这两个国家。乌克兰更是有“欧洲粮仓”之称，其蓝黄两色的国旗经常被解读为“蓝天下的麦田”。
但是由于俄乌冲突，两个国家的粮食生产及出口，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阻碍。
身着军装的士兵站在废墟上（@视觉中国 图）
俄罗斯这边，阻碍主要来自制裁。
当前，欧盟、美国和英国等多个国家，都对俄罗斯企业、机构施加了制裁，粮食出口等大宗贸易几乎被完全切断。3月，SWIFT还将7家俄罗斯银行“踢了出去”，给私人买卖也带来了不小难度。
SWIFT的中文名称叫“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信协会”，主要帮助全球金融机构进行安全通信和交换金融电文，类似于各国银行之间的邮递员。目前，全球有200多个国家、地区的1万多家金融机构都依赖SWIFT进行交易。一个国家脱离了该系统，意味着资金正常跨境流动的链条被切断，很难在国际上从事正常的贸易和金融活动。
与俄罗斯不同，乌克兰的阻碍更多是“物理上的”。
首先，联合国估计，乌克兰境内高达30%的耕地都已经深陷战火。就算那些没有受到冲突影响的农田，也都因为乌克兰人逃难或上前线，而失去照料。
其次，2月底及3月初是乌克兰传统春耕时节，那时也正好是俄罗斯特别军事行动最猛烈的时期。错过了最佳耕种期，就算之后如何弥补，恐怕也将收获甚微。此外，俄罗斯目前在黑海上占有绝对优势，这也让乌克兰的海运出口变得不可能。
据《纽约时报》报道，冲突开始一个多月，国际小麦价格就上涨了21%，大麦国际价格上涨了33%，供求失衡，可见一斑。
如果俄乌冲突在西班牙这样的发达国家都造成了物价飞涨和疯狂抢购，那么在那些本就饥一顿饱一顿的贫困国家，情况必将更加糟糕。3月初，联合国就谨慎预测，这场冲突可能会让全球饥饿人口数量增加少则760万，多则1310万。
3月20日，乌克兰基辅东部Krasylivka村，一位男子坐在被毁的房屋前。（@视觉中国 图）
“二战后，我们还没遭遇过类似情况。”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执行主任戴维·比斯利表示，该机构每月支出因俄乌冲突增加了7100万美元，这笔钱本可以填饱380万人的肚子。“我们现在做的是，将食物从那些吃不饱肚子的人手中抢过来，分给更饥饿的人。”
纵观历史，在那些经济不发达的非洲和阿拉伯国家，粮食价格上涨一直都是政治动荡的催化剂。为了政权稳定，很多国家都对粮食实行大力补贴，但俄乌冲突导致的价格上涨，让很多政府都开始吃不消了。
最近，在苏丹和摩洛哥，就已经陆陆续续出现了因物价飙升而引发的抗议示威。
一枚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
除了粮食，另外一种和农作物生产息息相关的产品也面临着短缺困境，那就是化肥。
据悉，俄罗斯是世界上最大的化肥出口国，该国生产的化肥占世界总量的15%。《环球时报》援引外媒数据称，自俄乌冲突以来，国际化肥价格上涨了近40%。
那么有没有俄罗斯化肥的替代品呢？有，白俄罗斯和欧盟。但考虑到当前的生产形势，他们恐怕爱莫能助。
作为钾肥生产大国，白俄罗斯去年就因为抓捕反对派人士普罗塔塞维奇，谎称在飞机上查出炸弹，迫使一架瑞安航空班机迫降明斯克而招致国际制裁，出口受限。另一方面，鉴于天然气是制作化肥的主要原料之一，3月，欧洲主要化肥生产商也因天然气价格上涨，宣布暂停生产或者减少产能。
当地时间2022年3月4日，巴西巴西利亚，一个农场的仓库里储存着化肥。（@视觉中国 图）
“缺化肥”就像一枚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继续威胁着本就脆弱不堪的全球粮食供应。为了自救，各国纷纷献出应对措施，直接为最坏情况做好心理建设。
世界上最大的大豆生产国巴西，一半化肥进口都来自俄罗斯和白俄罗斯，现在，看着两个进口源或先或后被制裁束缚住了手脚，巴西全国大豆农民协会发出了减少使用化肥的倡议。毕竟，存货只够用3个月了。
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农夫马特·休伊也感受到了俄乌冲突的影响。他告诉当地媒体，由于化肥价格飙升，自己已经停止给牧场施肥，这意味着他饲养的牲畜到屠宰季时可能比往年更瘦。
现在，看到冲突还没有结束的趋势，马特甚至开始考虑减少下一拨玉米的施肥量。“这当然会导致产量减少，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未知领域’。”
缺化肥给未来几拨播种带来不确定性，昭示着全球粮食价格短期内不可能降低。对于亚美尼亚、蒙古、哈萨克斯坦等粮食进口严重依赖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国家来说，他们必须马上寻找替代来源。然而，他们的竞争对手——同样依赖于俄乌两国的土耳其、埃及、伊朗和孟加拉——异常强大，未来的国际贸易市场，恐怕也将迎来一场“恶战”。
不要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努鲁丁·扎克·艾哈迈迪是阿富汗巴希尔纳维德进口公司的总裁。3月，由于俄乌冲突和制裁影响，他花了足足5天才在俄罗斯境内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食用油卖家。艾哈迈迪以每瓶（15升）30美元的价格进口了一批货物，然后打算以每瓶35美元的价格出售给阿富汗买家。据其介绍，俄乌冲突前，自己对外的售价仅为23美元。
“美国以为自己只对俄罗斯施加了制裁，殊不知，他们其实制裁了全世界。” 艾哈迈迪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把愤怒发泄到美国的制裁上。
对此，联合国粮农组织在罗马的经济和社会发展部首席经济学家马克西莫·托雷罗认为，“从俄罗斯大量进口农作物”应该被从当前的制裁范围内剔除，也不应该成为未来制裁的目标。
2020年6月29日，俄罗斯克拉斯诺达尔地区的工人正在农田里收割小麦。（@视觉中国 图）
马克西莫认为，这将有助于全球食品贸易正常、健康地进行。此外，所有国家也都应尽量避免相关农产品的出口禁令，并降低关税门槛。
“当然……”马克西莫随后话锋一转，认为各国也应该积极寻找更加多元的进口渠道，不要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跨国贸易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工具，它虽然能够帮助一些国家满足粮食方面的需求，但也将它们置于被动之中。一场战争、大流行病或是自然灾害的影响，很快就能从一个国家波及到整个世界。多多发展进口渠道，并重视区域内贸易，可能就是这次危机带给我们最重要的启示。” 马克西莫在《洛杉矶时报》的专栏中如是写道。
当然这些建议都是后话了，大多数农业从业者还是最担忧眼前。
美国爱荷华州的农夫乔恩·巴克豪斯，去年就因为担心会出现化肥短缺，提前预购了一批货物。然而，他的肥料现在还没有到货。现在他的库存只够用最多1个月。
“你知道电影里会有汽车飞跃悬崖，里面的人飘浮在半空的慢动作画面吗？”乔恩说，“我们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一个漂亮、平稳的落地，还是一头扎进阴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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