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国庆档有一部当代样板戏要上映，叫《我和我的家乡》。
这个戏的其中一个导演是宁浩，就是那个曾经很疯狂现在很商业的宁浩。
看着此“家乡”，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宁浩早在十几年拍的“家乡”，就是处女作《香火》。今天就讲讲这部荒诞版“宁浩和他的家乡”。
宁浩是个山西人。他说记忆中的山西是灰色的，就算春天的时候树上冒出来几点绿色，没几天也会变灰。
《香火》故事就发生在一个灰不溜秋的山西小县城，与其说这是一个故事，不如说是一则社会寓言。
羊圈
荒诞离奇的剧情从一个平淡无奇的白天开始。南小寨的一个和尚不知道从哪里回到庙里，发现脚上的布鞋破了，就从破破烂烂的泥塑佛像旁边扯一块破破烂烂的布来补鞋。
补完，咣当一声，佛像塌了，和尚蒙了。为啥？因为这个穷到没底儿的小庙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乡亲们给的香火钱，佛像塌了的话，谁还来洒香火钱。没有香火钱，和尚就会饿死。
发愁
木讷的和尚决定跟邻居借一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到县城求助。
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彼得堡有多脏乱差，《香火》镜头中的山西县城就有多土穷废。
然而千禧年之初的春节氛围生机勃勃，人们忙碌着贴春联、挂灯笼，土墙里回荡着对改革春风吹满地、申奥成功人人喜的歌颂。
灰头土脸的和尚独自闯入了这片喜庆祥和的气氛中，他需要3000块。
先后跑遍了县政府的宗教科、文物科、亲哥哥的黄色发廊、亲大师兄的新庙堂，全都在踢皮球、打太极，尬聊的气氛如影随形。
哥哥邀请和尚简单做个“按摩”
和尚没得办法，只好上街化缘。买了一个小本本当作功德碑，跑遍全城凑了一千三百多块钱。
但是警察看他形迹可疑，以为是骗子，抓走了。审问了一会儿发现是个误会，但是国家规定佛教僧人不准外出化缘，所以这些钱又被没收了。完了还把和尚跟几个刚刚扫回来的妓女拘留在一个房间里，场面堪称世纪会晤。
谈论了一番人生哲学之后，妓女中的大姐头说想捐钱修佛像，积个善德。然而和尚出去，跟着大姐到了夜总会，啥也没得。
从夜总会出来，就像是从大染缸里爬出来，已经不再纯洁的和尚开始模仿骗钱的算命佬，蹲墙角摆个地摊，开启了“佛眼看世界”的创业尝试。
然而到了晚上，又给几个地痞抢个精光。挨了一身暴揍的和尚鼻青脸肿，绝望地睡了一觉。
第二天有个乡亲指路说一个老太太瘫了，还说佛道中人挺灵的，就请和尚去指点指点。和尚到那随便叨叨了几句，拿出前几天15块钱买的小佛像说这是开过光滴，要3000块钱来“请”。
这样连哄带骗终于得到了3000块钱，修了个极其奢华的金漆佛像，和尚看了心满意足。
心满意足地抽根烟
然而第二天来了两个公路局的人说，村里要修一条致富路，这庙挡道，过完年就拆。
电影结束在这个大大的“拆”字。
看一圈下来，就会发现《香火》的和尚仿佛一个工具人，被一次又一次的意外无情戏弄，贝克特式场景贯穿始末。最后干脆一个“拆”字就把和尚的种种挣扎给取消掉了。
什么叫天意弄人？这就是天意弄人。
作为一个摄影出身的导演，宁浩的剧本架构技能在这部极其粗糙的处女作中就有所展现。整体来看，《香火》相对简单，大概有十个相对独立的小单元，可以看成是十个小品串联起来的一个故事。
这种结构的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用此起彼伏的单元小故事不断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形成紧凑的叙事节奏，但是又很容易造成整体的叙事不连贯。
有人说这部电影的前半部分是《求求你，表扬我》，后半部分是《小武》。一看字幕，特别鸣谢还真有贾樟柯的大名。
虽然名字写错了
十几年后，这两个山西导演，一个逐渐土味玄学化，一个专注中国电影的雇佣兵。也许殊途同归吧。
说回《香火》，这部虽然粗糙但是非常成熟的电影除了结构上挺不错之外，内容上也已经初露宁浩特色：黑色幽默。
黑色幽默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地狱快车”，在禁忌边缘反复试探的荒诞。
比如《香火》里和尚和妓女关在一个屋子里，电视机还循环播放性病科普。
怂
再比如和尚做好最坏的打算，把路边的稻草人拔走，把佛像头往稻草人身上一套，自制一个充满后现代艺术感的新佛像。
土到极致就是妙
伯格森说喜剧源自“生命的机械化”，就是出洋相。如果说这是初阶幽默，那么残酷离奇的黑色幽默大概是幽默进阶。
这是一种解构和嘲讽现实的姿态。什么是现实？《香火》最后佛像让位于致富路，就是精神文明建设让位于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这就是最大且疯狂的现实。
后来的《疯狂的石头》、《疯狂的赛车》把宁浩和黄渤放在一起，就好比把曼妥思扔进可乐瓶。
很多人说“疯狂”系列就是普普通通的商业片，但是疯狂的本质是现实。仔细一瞅，宁浩对于城市边缘人物戏剧化处理一方面是猎奇、刺激，另一方面也是暴露、讽刺。但切勿要求它有意义，荒诞没有意义。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就去读普希金；假如生活锤爆了你，你就去看宁浩的电影。在欢声笑语中消解生活的苦难。人民需要荒诞艺术，就像拆迁需要钉子户。
宁浩在谈话录《混大成人》一书中说：“对于严格的创作者来说，没有思考的东西是不能拿出来的。”可能对于宁浩来说，疯狂本身就是思考。
他又说：“其实作为一个创作者，最难的是保证永远有话要说，这是最难的。”
所以为了保证永远有话要说，宁浩开始疯狂剑指好莱坞，誓要走出一条符合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基本国情的商业电影之路。前有“波拉特为建设伟大祖国哈萨克斯坦而学习美国文化”，后有宁浩为了建设伟大祖国商业电影事业而学习美国好莱坞。
但是现在的宁浩似乎跑偏了，又是“祖国”又是“家乡”，一个《北京你好》、一个《北京好人》。宁浩变“好”了，不疯狂，也不荒诞，也容易变得无聊。
这感觉就像房子拆了一半就掉头去做绿化工程了。
鲁迅在《无声的中国》里早就提醒过：“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希望宁浩找回那种“主张拆掉屋顶”的劲头，而不是加入主张“调和”的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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