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2019年就要过去。在2020年到来之际，羊想跟大噶讲一部电影——《寻找手艺2》。
这部电影的海报制作极其简陋：粗糙的拼接、不讲究的字体设计，像是某个外行的自high。
这仿佛预示了，这不是一部成功的电影。
当然，导演当初并不这么认为——他野心勃勃，目标直接锁定院线，票房破亿。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电影《寻找手艺2》都扑了，因为它压根就没有上映。
这并不是一部寻常意义的“烂片”。
—— 现场“种草” ——
既然是《寻找手艺2》，那自然有《寻找手艺1》——那是一部2017年的高分纪录片。电影《寻找手艺2》其实是对当年那部纪录片的回访。
跟那些高质量、大制作的纪录片比起来，《寻找手艺》绝对是小成本制作——设备买的二手残次品，拍摄团队也都不是专业的。
有多不专业呢？
《寻找手艺》的摄像师是司机大哥兼任的，所谓的录音师，还是在团队出发前一个星期现学的。
制作团队统共就三四个人，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拍摄费用是导演把自家北京的房子卖了现凑的。
这支队伍加上拍摄所需器械，一辆车齐活。
就这么着，这几个人跑南闯北，拍遍全国上百个手艺人。
最后出来的成片效果，自然比不上类似央视出品的那类专业的纪录片，但也说得过去。
也许这是因为他们的拍摄目标本身自带美感，很难拍得不好看。
就比如说白兴村的枫香染。
枫香染，带有个“染”字，那自然跟布料有关了~
像是奶奶的头巾，就是自己制作的枫香染，朴拙素雅，带着工业产品所没有的手工质感。
枫香染的材料是枫香树脂和牛油，二者在炭火上慢慢熬制，会熬成枫香油。
然后，再用木棍蘸上枫香油在早已设计好的白布上绘制。
说是设计，但设计者明显很随性——“想起什么就画什么，有时候想不起来就瞎画”。
但是见画如见人，“瞎画”的奶奶提笔就是“小猫”、“小兔子”，都是美好良善的意向。
最后枫香染的成品相当惊艳，每一件背后都蕴藏着故事。
制作团队也忍不住想收购，就问奶奶枫香染的价格。
奶奶很实在，对着镜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要卖多少钱），要的（钱）多怕得罪人，要的少又得不到钱”。
从奶奶的居住环境能看出来，这个家庭并不富裕。
奶奶细数着她每一件枫香染，但最后一件也不想卖了。
那些枫香染，有的是奶奶的外婆和妈妈留给她的，有的是奶奶要留给女儿和孙女的；
还有的奶奶年轻时做的，带着她做姑娘时的青春记忆；还有的是奶奶的孩子用过的，仿佛还裹着奶香。
令人惊奇的是，就算有几十年历史的枫香染，在历经世事变迁后，没有沾染太多岁月的痕迹。
看到这里，羊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词——传承。
不卖也好。
那些枫香染是有一家人的回忆的，我们买了去也无非是压箱底做工艺品。
离开了奶奶，这些枫香染也许就不能鲜妍如初了。
说实话，跟着节目组的脚步，他们拍到什么羊就想买什么。比如说，秤。
像是这种传统的秤，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见了，早就被电子秤替代了。
做秤的老大爷好像很久没有制作新秤了，主要以保养旧秤为主。
做秤的老大爷普通话很不好，在和导演沟通时，一句话往往要重复好几遍，中气十足。
老大爷耐心地讲解着：秤杆上的刻度是用金属配的，好一点的用银子，次一点的用锡。
做刻度这个过程，叫“星星开眼睛”，必须要把银灰色的金属粉末在“星星”（刻度孔）里压实。
如果刻度不亮，那“星星就没开眼睛”。
“星星开了眼睛”之后，要用一串掐线珠把秤杆“拉紧”。
老大爷手里的掐线珠，其实也并不神秘，就是一串没剥壳的薏米，光滑圆润，不会“拉坏星星”。
秤杆上的刻度如何精确指向物体重量？这其中包含了一套严格的数学公式，在中国已经流传了上千年。
星星在夜空里最亮，所以秤杆子也需要“上漆”——“咬石灰”，晾干；
吐青矾，晾干；
刷五倍子水，晾干。
耐心等待，秤杆慢慢的就变黑了。
最后，再用掐线珠打磨光滑。
刻度“星星”在漆黑油亮的秤杆上更加闪亮。
“秤”这个物体自带公平、公正的隐喻。
羊突然想到了90年代有一部特别经典的老剧——《宰相刘罗锅》，那部剧是王刚的和珅“首秀”，从此他就成为了“和大人”的代名词。
△《宰相刘罗锅》片头。
《宰相刘罗锅》片头曲《清官谣》里有这么句歌词：
“天地之间有杆秤
那秤砣是老百姓
杆秤子呦挑江山
你就是那定盘的星”
羊一直没有深究过什么叫做“定盘的星”，看老大爷给“星星开眼睛”突然懂了。
制作组离开前买了把秤，老大爷知道他们是买回家留念的，但是还是坚持做最后的调试。
做秤的手艺，半点容不得假。
羊发现，老大爷在评价一杆好秤的时候，用的是“聪明”这个词。
好像这杆秤能听得懂人言。
但是最让羊念念不忘的，还数傣族的油纸伞。
那把伞带着粗糙的手工感，远远没有机器制造出的批量化商品来的精致。
做伞的坎温爷爷身材干瘪清瘦，表情呆萌，反应貌似比常人慢两拍。
他做了一辈子的伞，日复一日，沉默踏实，熟知每一步的流程。
伞头是骨架的支撑点，需要锯30道开口，全凭感觉。
伞面的龙骨刚好卡在伞头的切口处。
伞杆上留有切口，那是给弹簧留的位置。
羊一开始还以为坎温爷爷要用现代金属弹簧做伞的开合“机关”，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弹簧”也还是竹制的。
把竹制弹簧塞进伞杆后，还有用小刀削平棱角，这样按压时的使用感受会更好。
有了这个弹簧，伞面在打开时就可以被支撑住了。
把龙骨拴实定位，也许是做伞最难的步骤。
也许是坎温爷爷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他在固定龙骨时，棉线断了一次又一次。
“（失败了）第六七次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凝固了，只剩下坎温手上的线在他伞的骨架上磨得吱吱作响，然后又是嘭的一声，断了。”
——导演张景
在线断了的那一刻，坎温爷爷好像有些愣神，表情又带有点着急。
坎温爷爷老了，手脚不再灵便。
随着其他手艺人的故去，现在村里只有他还在做伞。
“不知怎么，那一刻突然想哭，我咬着嘴唇强忍着，不让眼泪继续。”
——导演张景
伞骨做好了之后，就要贴上伞面。
伞面是当地产的纸，胶水是野果子捣烂后熬制的。
伞上的装饰色也是就地取材：黑色颜料取自家中的锅底灰；
把不知名的树叶子捣烂熬煮，就能得到一锅纯天然的染料。
把伞面晾干后，再涂上烧熟的菜籽油，再晾干，这把伞就成了。
做这么一把伞，需要坎温爷爷和他老伴两个人的配合，一天也做不完一把。
《寻找手艺》的制作组拍完坎温爷爷的造伞过程，发给朋友，当天就把老人的伞都买了。
坎温爷爷爷爷第一次面对镜头露出了笑容，仿佛笑中带泪。
—— 回访 ——
上文曾提及，电影《寻找手艺2》其实是对那部纪录片《寻找手艺》的回访。
几年过去了，那个做伞的坎温爷爷不在了。
而他是他们村子最后一家做油纸伞的人家。
去世的还有一位新疆的沙漠音乐家，这位爷爷会吹奏一种很冷门的乐器——巴拉曼。
爷爷瘦削但挺拔，性格内向，跟他手里的那根巴拉曼一样。
老人话不多，看似并没有多么热情好客，但晚上默默的把家里的鸡蛋煮了一半，招待远方的来客。
巴拉曼其实就是在芦苇管上烫出了几个声孔，制作过程看上去很简单，这大概是成本最低廉的乐器了。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乐器的声音极其悠长沧桑，一点也不像是薄薄的芦苇管可以发出的声音。
乐器也“不可貌相”，巴拉曼声音让人无法轻视它。
再看这根粗糙的芦苇管，只觉得它带着朴实无华的气质。
就像是山脚下不起眼的农夫，谁知他是不是“采菊东篱下”的隐士。
但因为巴拉曼需要边做边调试，所以要求制作者必须也会吹奏这门乐器。
爷爷的儿子就吹不出声调，只能听见气流传过空管的呼气声。
巴拉曼也许失传了。
《寻找手艺》的制作团队再回到那片土地时发现，那片土地上最悠远沧桑的旋律不在了。
老人虽然去世了，他的妻子还在。
她看着爷爷隔着屏幕给她唱情歌，仿佛跨越了时空的距离再次向她告白，泪流满面。
“远方的爱人等着我，
我不彷徨也不惆怅，
你早已把我的魂勾走，
我踏着星夜奔向你”。
△制作组在离开前，给爷爷的家人留下了一台pad，里面存有当年的拍摄资料。
做枫香染的奶奶身子骨还硬朗，她现在带着四五个孙辈，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像是奶奶这种手艺人，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她们就把自己当做是寻常的乡下老太太，养儿育女，老了帮子女带带孙辈。
△连带着自己的子女、还有子女的下一代，老人带大的孩子有十几个。
做秤的老大爷也还在，一如既往的热情好客。
但他是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
去年，老大爷住了一个月的院，带着点不好意思，用家乡话笑着说：
“把腰子切了”。
现在老大爷已经不做秤了，但是在家里各处还留有十几根存货，卖不出去。
导演张景以为当年那部《寻找手艺》的纪录片面世后，能给那些手艺人的生活带来改善。
可是貌似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很多手艺人的手艺已经被时代抛弃了，他们的作品是不合时宜的。
认命的手艺人另寻出路，寻找个铁饭碗。
△做漆器的小姐姐本职工作是教师，因为热爱，所以会在空余时间制作漆器，即使家里还有一仓库的存货没卖出去。
倔强的手艺人急切的为那些卖不出去的陈货辩解——
“我做的东西我不喜欢卖，我喜欢存东西”。
满满一院落的存货无人问津，在冬日冷色调的映衬下，让人心情更加复杂。
导演在电影的最后说：
“这部片子就要结束了，它没办法实现一个亿的梦想”。
但是《寻找手艺》不会就这么完了。
羊突然想到节目中有一对造纸的老奶奶，她俩年纪大了，一天只能生产几十张纸。
△即使这样，还是积压了几百张纸。
《寻找手艺》制作组的到来让她俩很高兴：
“这次我们的名字就可以到北京去了”。
弹幕刷满了全国各地的观众，甚至还有国外的小伙伴，告诉奶奶——“到XX了”。
奶奶，我们都看到您了。
在观看节目时，羊曾多次打开购物软件搜索相关商品，但并没有搜索到相关产品。
△毕竟还有些手艺人的作品是非卖品，比如说奶奶的枫香染。
羊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帮助到他们。
于是羊用笔杆子把他们记录下来了，希望用有限的影响力让更多人可以看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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