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春雨医生创始人。2016年10月5日晚，张锐因突发心肌梗塞去世，享年44岁。今天是张锐的“头七”之日。
原标题：“春雨医生”张锐的遗体告别仪式
文｜新京报记者李兴丽实习生汪婷婷
编辑｜胡大旗校对| 陆爱英
“我很幸福”
10月9日，重阳节，早上7点半，康少见到达八宝山。天很冷，他里外三层衣服，仍觉得寒气袭人。
到达时，在告别厅外，是遍着黑衣的十几列队伍，每队四五十人，“开始等待8点28分开始的告别仪式”。
与康少见同去的，有100多人，都是张锐在《京华时报》的老同事，带队的是朱德付。2001年，时任《京华时报》总编辑的朱德付，从西祠胡同上看到张锐写的关于《京华时报》的网文，面谈后，力邀他加盟。
“夏天他一直穿灰色t恤衫，牛仔裤；冬天就是套头衫，牛仔裤。”2003年，读研二的康少见还是报社的实习生。他紧挨着时任新闻中心主任的张锐，每天坐在他的左边。
张锐语气温柔，却常以强大的逻辑、独立的观点惊人。他爱抽烟，桌子上经常躺着23块钱一盒的软玉溪。年长的记者称他“张大”，像康少见一样的新面孔喊“张老师”。一帮人经常抄起烟，拥着他跑到报社的平台，“聊选题、想突破”。
在等待签版或选题受阻的时间里，张锐和手下的记者们打着一款叫做“帝国时代”的联网游戏消解压力。
彼时，记者最熟知的一句话是，“新闻是一种理想”。这句话也是张锐博客的名字。
康少见看见过那种理想的样貌——率真而富有情怀。2003年刚做实习生时，他曝光的一家企业给报社开了张10万块的支票，张锐在会议室，一拍桌子站起来吼，“你们是快上市的公司，社会责任感太差，对媒介是社会公器的理解太差了……”
张锐。图片来源网络
和康少见一起排队送别张锐的，还有在张锐手下担任过要闻部主任和机动记者部主任的赵峥。“在同城媒体和报社内部所有中心里面，他都希望能够拔尖。”
那时报社开会只要有张锐，记者都会去。能就一个问题聊上几句，记者就觉得很温暖。
熟识张锐的人，觉得他随性，没有领导架子。有段时间他酷爱穿扎口的老北京布鞋，剃了锃光瓦亮的光头。
还是实习生的康少见，曾挑战过他的权威。一个晚上11点多的爆料，相关方面有压力。康少见在张锐旁边熬到凌晨1点，“我质问他，平时的理想呢？”
康少见告诉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张锐低着头，眼也没抬，“你去吧，就当我不知道。”康少见叫上摄影出去了，第二天见报一个版。
“理想就是判断精准，又有骨气。”康少见一样的年轻人，觉得张锐是“精神领袖一样的人”，影响了一代记者的价值观。正像张锐博客里写的，大家可以把“新闻理想”和“普世情怀”当成一种骄傲，大声地说出来，我觉得“我很幸福”。
翻越“山丘”
队伍慢慢靠近告别厅。灵堂里没有摆放黑白色的遗像，循环播放着张锐生前的照片——他弹着吉他，或者抱着狗，也有西装革履“很企业家”的形象。
耳边放的不是哀乐，是李宗盛的《山丘》。
悼念的人逐一瞻仰躺在鲜花簇拥里，“像是睡着了”的“张大”、“张老师”，然后鞠躬。
轮到康少见时，按照他湖北老家的风俗，他跪下，磕了三个头。
从没毕业的实习生，到十几年的新闻从业者，眼前的这个人是“一生中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之一。”
大概是张锐创业前后，康少见听朋友在闲聊中说起，“文艺青年”张锐最喜欢的歌不只是罗大佑，还有李宗盛的《山丘》。后来他第一次听了那歌，觉得跟张锐的感觉挺契合。
从体育院校的教师，到媒体领袖，又转战互联网，成为移动医疗领域的代表性人物。康少见觉得，曾经的张老师确实“一直在翻越山丘，一直在往前走。”
赵峥十年前就感受到了那股往前走的冲动。
2005年，Web2.0引发的互联网革命风生水起。社交类的产品还远在天边，正是博客大众化的时代。
张锐对一个名为hope garden（希望花园）的国外网站格外感兴趣。那是一个有点3D效果的界面，每个人可以在上面为自己的亲人种一枝花，浇水施肥的次数越多，花就越茁壮、美丽。
凌晨签完版回家的路上，俩人一起走，聊一路，“他对人与人之间的互动很感兴趣。”
在报社楼下的“美美酒吧”，除了探讨新闻业务，他们关注着国内外网站的新现象，谈即将展开的新时代。赵峥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他觉得，张锐就像新闻教科书里的“船头瞭望者”，常站在某一个领域的前沿去看问题，并且逐渐形成了“非常纯净的互联网审美”。
而改变的冲动就像基因一样埋藏在他身体里。
2006年，张锐转战网易。在网易，他不仅做上了24小时“无缝新闻”，还加强了新闻内容到互联网产品的转化。网页跟帖、新闻客户端、网易公开课、网易论坛逐渐为人熟知。
“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信息民主可以带来我们生活质量的改善，我们可以低成本地了解信息，提供生活决策。”他在博客里效仿马丁·路德·金，写下自己的职业理想。
到了2011年，移动互联网的首波创业风潮涌动。张锐从网易副总编的岗位上离职，创立春雨医生。
他将自己的创业选择形容为余华的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在此前的演讲里，有些“子承父业”的使命感——他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医生。爷爷是旧时代的中医，灾荒年代，村里每家从口粮里省出一把送给张家，“死了谁，也不能死张大夫”。
“我一直坚信，人需要一些古代侠士的情怀。”张锐说，选择医疗行业，是因为他看到这个行业的不公，他想通过移动互联网拉近患者与医生之间的距离，在传统的医疗视野之外，创造新的医疗服务形态。
“地狱级难度”
“无知地求索，羞耻于求救，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
歌唱到用力处，告别的人群里有人痛哭。
像歌里唱的，赵峥还有很多话想跟张锐讲。10月6日，张锐突然离世后的次日，他到春雨医生临时设立的纪念厅去看他。
玻璃隔断的会议室，灯光照得四处都很明亮。彩色照片上的张锐意气风发，就像曾经一起弹琴，踢球的时候，有“强烈的创造力和活力”。
同样成为创业者的赵峥能够想象张锐的艰难和孤独。“创业公司的创始人，遇到的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与合伙人，甚至联合创始人去讲、去求助。在一些事上是绝对的孤独。”
在更多人看来，张锐选择的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这个行业层层包夹，重重限制，前路凶险，退路已绝，还伴随无限量低成本的嘲讽和质疑。”春雨医生公关负责人顾晓波在悼文里称，张锐一开始就已经选择了地狱难度。
传统医疗体制的现状及潜在的政策风险让熟识的朋友为他担心。老同事都知道他创业不易，头一年，斑秃；又过了一年再见，斑秃的地方长起来了，但双鬓白了。
“张老师，头发都白了，要注意休息。”康少见提醒。
“我年纪大了，哪像你们小年轻儿。”事实上，从医多年的父亲告诉他，那是植物神经紊乱。
张锐。图片来源网络
据《博客天下》一年前的报道，张锐称，在2012年B轮融资的时候，最难熬的两个月，他常常失眠，半夜两三点给人发邮件，探讨产品设计或者商业模式。一大早，又跑到各大投资现场，“唾沫横飞地跟人阐述春雨的商业价值”。
春雨医生的线上问诊业务和做线下诊所的商业模式遭受颇多质疑，融资也几经周折。评论春雨模式的各种不可能一度成为一种仪式。
在创业的同行印象中，即便面对最难听的谩骂，他也只是摇摇头笑着说，“今天又被骂了。”他走起路来有点儿兴冲冲的，大大咧咧，一只叫皮皮的泰迪狗前前后后都跟着。
“我确实很焦虑。”他曾对媒体说，每天吃不好睡不好，晚上睡前会担心资金链断了怎么办，早上又打起精神鼓励自己说，自己的产品解决了那么多人的痛苦，这么有价值，一定会拿到钱，只是“缘分不到”。
在赵峥和老同事看来，他的理想与做新闻时有异曲同工之处。
“他想做医生的评价系统，还要做属于中国人的临床大数据分析系统，可以更好地做慢病管理和医疗服务。”一位同行在悼文中回忆。
张锐把做移动医疗创业比喻成走夜路——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坑，多少悬崖，不知哪里才有光明。“这时候你的信念就是等，你越热爱自己的事业，越是笃定，越是自信，这盏灯就越亮。”
“大航海时代”的理想
康少见从告别厅出来，新赶到的人在门口又排成了初来时的队伍。他和离职的老同事聚在一起聊天。
一个同样从事移动医疗领域的前同事提到张锐的率性。
不久前，前同事的公司搭建人事制度，找张锐借鉴经验，“直接发了一份公司的薪资表”。前同事不好意思，打电话去问，张锐说，“你又不是别人，不会拿这些东西怎么样。”
耿直曾为张锐引来非议，但也让他收获了多方的认可。春雨医生公关部谭万能事后和同事统计，当天到场送别的有一千多人。“有创业前的老同事、移动医疗和各界的创业人士，一些可能并不相识。”
在谭万能看来，面对非常非常难的创业现实，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努力，“是企业的先驱性人物”。
张锐生前接受采访时透露，2015年线上问诊业务实际收入1.3亿元，盈利3000万，计划分拆打包上市。而春雨医生公布的数据显示，截止2016年6月，平台集聚了9200万名激活用户、拥有41万名公立二甲医院以上的专业医生，每天33万个医疗问题。
赵峥在心里为张锐挂了一副挽联：未悬壶，广济世，人间幸而有春雨；尘归尘，土归土，天堂无虑IPO。
“每天33万个医疗问题，已经改变了普通人的生活质量。”赵峥对剥洋葱（微信ID：boyangcongpeople）说，他觉得，无论是否能够进入资本市场，张锐已经“非常非常成功”。
张锐去世后，《京华时报》的老领导苏宁写文纪念。她忆起的是2006年的春天，正值创刊五周年。
所有采编人员各写一段话，自拟一题自况，答一份普鲁斯特问卷，配一帧小照，集结成册，命名为《京华模样》。激情、幽默、自嘲、戏谑，如今再抚卷，她想起罗大佑的《恋曲1980》：现在你说的话都只是你的勇气。
十年前的白纸黑字，“有的成为了预言，有的成为了誓言，有的成为了感言。”
2006年冬天，张锐离开《京华时报》，去了网易。其后又创办春雨，回头再看，“可知他当年说的话，不只是勇气。 ”
在曾经的演讲中，张锐讲克里斯坦森的颠覆者理论，预言2020年的未来医疗。他说，他非常喜欢的一个时代，叫“大航海时代”，在那个时代，地球是方的、是圆的还不知道。冒险者说，给我钱我去组织一个船队，请相信我，从西边一定能到达遥远的东方。
后来，他们开启了工业社会和工业革命，“这就是了不起的冒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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