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善于观察生活，那么你一定会发现，在宾馆发小卡片的人，一般都只用左手办事。
这些人，心里有活，眼里有光，人趴到地上，左手向前一探，咻咻两下，门缝里便被他们塞满了小卡片。假设不小心放他们进了宾馆，不出十分钟，一整层楼的标间都要沦陷，然后一些房间就会在深夜传来纠葛的嚎叫。
要是你去问他们，为何只用左手做工，他们就要告诉你，因为这是规矩。发小卡片这样的行业，特别讲究规矩——实际上，意外越多的行业，规矩越多，这本身就是一个规矩。
这个行业不容易，处处是风险。上班期间，你可能被同行暗算，也可能被宾馆的保安胁迫。有时，你努力拼搏三个月，以为将要看到花开富贵，结果到了年底，警方顺藤摸瓜，开展收网行动，顺手就把你打了进去，到头来，还是落得一场空。
所以从业者遇到困境，便只能求助于一些形而上的东西，左手发卡片也就应运而生。日子过不下去了，你烧根烟，想一想，可能是上个月忘记用左手的原因，自己就把自己骗过去了，也好。
没人可以说清楚这个规矩的逻辑是什么，它是混乱的阴云，如同生活本身。
我看网上有人说，因为右手是文明，左手是癫狂。也有人说，右手用来生活，左手用来生存。还有人说，右手是做人的尊严，左手是兽性的喷涌。更有甚者，还尝试用中医，风水，代数，或是祖师爷的教诲来解释这一切。
有次，我就此事询问了一个发廊老板。她回答说，我也不清楚，我猜测，大概是一个爱情故事的余韵。
实际上，据我所知，全国这么多的从业者，九成以上，都是在用左手发卡片。为什么用左手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用左手。
现在你去兼职，中介就要给你说，晚上记得用左手发，右手发的不计量。一些老同事也要叮嘱你，左手要勤，右手要懒，否则迟早出事。
江湖上，也经常传出一些因为触犯规矩而惹出麻烦的故事。要么是货不对板，被客人追缉，要么是自投罗网，误闯专案组的陷阱，或是技师坐地起价，闹出官司，并最终引火烧身。
前几年，黑龙江那边，还有个小伙子因为多次乱来，触怒了同行。有天出门买牙膏，被埋伏的同行围困在巷子里，遭受了一顿故意伤害行为。令人感到可怖。
在这个行业战斗多年的老兵，左手多少都有点功夫。我认识一个人，常出没于我家附近的宾馆。他的左手有老茧，可以在日光灯下翻转出一阵欲望的金黄，听说他的手腕一动，就能影响长途车站旁边那家洗脚城当晚的客流量。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试着用右手，他说，用右手，那就泄气了，干这行，就凭着一口气。我说，干这行，有什么秘诀吗？他说，至少分得清左右。我回答说，真是知识改变命运。
我有时候就在想，每当到了晚上，人类心中最孤独的火焰便开始起舞。而发小卡片的人便倾巢而出，行走在每一家招待所与宾馆那狭长寂静的走廊里，他们是灵魂的蚁群，他们嗅探原始的冲动，于是他们用左手递出情欲的邀请函，让那些特价房与钟点房堕落成罪孽的快活林。
他们的工作是如此的神秘而僭越，以至于几乎令我相信，那些有关于左手的传说都是真的。
我们这有个男的，在这个行业干了八年。前段时间，我在卫校旁的招待所门口碰到了他。我看见散漫的斜阳包裹着他的身躯，而他站在玻璃门前，用左手摩擦着一叠小卡片。他的姿态像战士，像词人，像被落日镀上金色甲胄的雕塑，也像被城管所呵斥的盲流。我知道，他将在即将到来的黑夜中，潜伏、传递、匍匐，他会与危险共舞。
我旁边的女孩问我，你在看什么？我说，我在看一双手。她问，什么？我说，你看，那个人的左手沉浮在红尘中，右手在世俗外，他是一个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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