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主笔 韦星
“你说的是真的？”“大学还有这专业？”每当介绍自己的职业，很多人都会朝谭冰投来诧异的目光。
眼前，这个柔弱、漂亮、时尚的女孩，所学的专业和就业选择，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2000年3月，谭冰出生于重庆市石柱县一个农户家里。大学学的是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今年大学毕业后，她在重庆一家陵园做“守墓人”。
谭冰在一家陵园做“守墓人”
守墓的日子很清闲，有人来就接待一下，没人来就和同事抱着小猫小狗在办公室烤火、吃瓜子、追剧。
追剧累了，出门换口新鲜空气，远眺绵延群山，或骑上电驴到镇上取快递。
没事时，她以短视频形式记录自己和同事、领导的工作日常。这一下子就在互联网上“炸”开了：“一毕业就过上退休的生活”“果然是古墓派风范”“你守墓，我守你”……
最先火起来是今年10月她发的一段短视频，上了热搜，留言超10万条。“火怕了，我就把视频隐藏起来。”谭冰告诉南风窗，热度过后，她才悄悄放出。
谭冰的视频截图
11月16日，谭冰再度发视频记录守墓的工作环境，这又上了热搜，留言超8.5万条。
不过这回她不怕了。“我又没干坏事，我们老板和老师都支持我。”但她也感叹，“自拍十年无人知，一朝守墓天下晓。”
得知谭冰吃住在墓地，很多人都夸她“胆大”。不过，这个胆大的女孩说：“我有点社恐，不怕鬼，但怕人。”
“退休式”生活
2019年9月，以本科分数线的压线成绩，谭冰进入到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就读。2022年6月大学毕业后，她玩了5个月，最后选择来到万福山生态陵园工作。
万福山生态陵园位于重庆市石柱县万朝镇万富村，墓园所在地距离万朝镇中心5分钟车程，距离石柱县城也就40分钟车程。
石柱是谭冰的老家，去年8月到今年4月，她就在万福山生态陵园实习。今年10月6日她发布守墓日常的工作和生活视频，多是实习期间拍下的。
谭冰在万福山生态陵园实习
实习表现不错。今年11月，游玩归来，谭冰正式入职万福山生态陵园。老板张总对她印象挺好，入职时，还给她个“领导”当当，让她担任办公室主任，负责“管理”前台的两个小姑娘，月薪4500元。
说是“管理”，其实“大家一起玩”。因为前台两个小姑娘也都是00后，年纪甚至比谭冰还小2岁至3岁。
除3个00后，还有负责墓园全面管理的张总，就他30多岁。此外，墓园还有负责煮饭和保洁的工人。不过，整个墓园就8个人。谭冰形容他们的工作氛围是，“没有勾心斗角，各司其职，各得其乐。”
墓园的工作很闲。“没什么活，有的话，1至2个小时就干完了。”谭冰说，有客人来咨询或了解的，就去接待一下，比如带他们到墓园转转。
陵园的日常工作很清闲
如果有下葬或接送的，就要问清楚下葬和去接的时间，因为“时辰很重要”。
更多的时候，他们就在办公室用手机追追剧，吃吃瓜子。玩累了，为照顾眼睛，到户外的墓园走走看看，拍拍照，撸撸猫，逗逗狗。
在石柱县，每月4500元的工资不算低，当地公职人员也就这收入。“钱多、活少！”谭冰发布守墓日常工作和生活环境后，引来不少网友羡慕：一毕业，就过上“退休式”生活了。
不少网友私信谭冰表达羡慕，并表示今后要考她就读的专业。“我不敢给建议，只希望他们慎重考虑。”谭冰说，有人还找到她老板问：“墓园还招不招人？”
谭冰和同事们在办公室追剧和撸猫
这让谭冰无所适从。“我们的工作是轻松，但心理素质不强的人不一定能做好。”她告诉南风窗，“我们毕竟做了别人不理解的工作。”
这种不理解包括：受传统偏见影响，一些在殡仪馆工作的人，长期缺席一些喜庆场合。随着人生进入结婚生子等阶层，受家庭、孩子等各方压力，一些从业者会因此退出。
“我在墓园工作，来自这方面的压力相对较小一些。”谭冰说，目前的工作状态，确实是她想要的。
不过，她也曾为此承担不少压力。从高考填报志愿到毕业就业，过去三年多来，不乏有人惊讶于她的选择。
“不寻常”的选择
2019年高考填报志愿时，谭冰一直考虑选择一个怎样的专业才适合自己。她要求不高，就是希望今后就业时不需和别人打交道，因为“我不喜欢跟人接触。”谭冰说。
有同学给她建议，“那就去读殡葬类专业”。谭冰也觉得这适合她，因为她不怕“鬼”。“小时候，我喜欢看恐怖片。另外，看电影《入殓师》时，我也对从事这行的人充满钦佩。”谭冰说。
谭冰最后报读重庆城市管理职业学院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这专业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专业，录取分数需本科以上。”谭冰说，她的分数达到要求，顺理成章就入读这个专业。
电影《入殓师》剧照
当初，她读这个专业时，很多人很吃惊：“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去学这个？”“大学还有这专业？”有的甚至劝她放弃，不要报这个专业，因为“晦气”。
“父母给不了我建议，他们也不怎么管我。”谭冰说，她从小就是个比较坚持自我，很有主见的人。
这和谭冰的成长经历有关。
谭冰出生到2岁时，她父母就去广东打工，是爷爷奶奶陪伴她成长。“小学四年级以前，我和爷爷奶奶住一起。四年级后，我住在亲戚家。”谭冰说，她到县城读初中、高中时，也是走读，因父母当时已在县城买了房。
但父母依旧长年在外打工，即便住在县城的家里，也是谭冰一个人住。“我一个人买菜、做饭，自己照顾自己。”谭冰说，自她懂事起，第一次见到妈妈还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此前，妈妈一直活在“照片”中。
谭冰经常和同事们一起玩
那时还没有微信视频等沟通方式，加上父母平时话少，电话也很少打。“逢年过节也是好多年才回一次，青春期时，我甚至恨过父母。”谭冰说，中学时，她成绩不错，曾入选尖子班。
“但在尖子班，大家只关心你的成绩，压力很大。”谭冰说，她感到很孤单，又没有可倾诉对象，后来成绩下滑得很厉害。
最后，整日闷闷不乐的谭冰生病了，为此，她高中还休学了一年。
谭冰记得，就读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的第一节课，老师就做了个摸底调查，其中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选择这行？”
谭冰写下的理由是：不喜欢跟人接触。
谭冰
后来，老师特别就此回应：“没有一个不需要和别人接触的行业，我们这行就是为人家服务的，直接服务逝者，间接服务逝者家属。”
“误解了！”谭冰觉得自己对这个行业了解不够。不过，误解的不只有她。她说，有的同学以为这行“工资很高”，有的选择是出于“好奇和兴趣”。
怕与不怕
在学校，他们这个专业学习的内容，听起来也比较“惊悚”：比如学习收尸、整容、插花、挽联、悼词，以及殡仪服务、现代殡葬应用文和火化机原理与操作。
谭冰当时就读的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全校有4个班级。以她所在的班级为例，班上共35人，男、女比例为1:3。
谭冰说，从目前情况看，就业率100%，大部分就业方向是在殡仪馆和墓地，少部分改行。
“当初，每个人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不一样，但有点是共通的，就是，大家都不怕鬼。”谭冰说：“如果怕，就不会选这个专业了。”
万福山生态陵园办公环境
但不怕鬼的同学，也有一些共通的地方，那就是普遍有社交恐惧倾向。直到今天，谭冰也不忌讳谈自己有“社恐”，她发布视频时也承认这点，随后视频下方就有人留言：“你连鬼都不怕，还怕人？”
谭冰说：“鬼这东西就是想象出来的，根本不存在。但人是真实存在的，且人也比较复杂。”
接受采访时，谭冰只敢电话采访，不敢视频采访。甚至给记者发来的照片，她都会给自己打码。
很多人看到谭冰火起来后，鼓噪她直播，抓住火起来的“风口”，进行自媒体创业，但她“不敢，也不想”。谭冰说：“我现在挺好的，我只想当咸鱼。”
对于今后打算，谭冰说会继续发一些视频，但不刻意追求和导演。“火了，我高兴。不火也没关系。我毕竟不是这个专业的。”她说。
早前突然火上热搜后，谭冰害怕了。不过，她的大学老师给她打来电话鼓励：“你又不是做坏事，不要怕，大胆说。”
谭冰也在尝试改变自己的社恐问题，“开朗一些，总会更好。”她说。
谭冰被关注后，也引发更多人对其所学专业以及相关领域的关注。学习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广泛接触逝者后，谭冰自身也对生命有了更多的理解。
“死亡不可避免，伤心是肯定的，但更应把悲伤转化为对当下和身边人的珍惜，这样才不至于在对方离开后，留下悔恨。”她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
电影《寻梦环游记》截图
谭冰正努力做些改变。过去，在尖子班，她一直被“学习成绩”这个“唯一”的重要指标笼罩着，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为此，她甚至一度抑郁。
她说，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必要按照别人的想法去活。”
11月29日下午13时许，在多数人休息的时段，一直不敢开启直播的谭冰，开始尝试直播。尽管在线观看的人不多，但她终究迈出了这一步。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她说，像是冒险干了件天大的事儿。
（应受访者要求，谭冰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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