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全州县因检察院对新华字典进行联合执法的热度刚下去，卫健局又上热搜了。7月5日，全州县卫健局的一篇公文显示：上世纪90年代，广西为严格控制人口数量，曾对违反计生法律法规和政策规定强行超生的子女中“选择一个进行社会调剂”，被抱走的孩子的去向没有留存任何记录。
该事件很快引起大量关注。根据媒体报道，桂林市已经注意到该舆情，正在“协调处理”。
笔者想说的是，类似人口调剂这种荒唐的历史计生政策有很多，我们现在能不能进行系统性、全面性大规模纠错呢。
1、邵氏孤儿
对超生人口进行“调剂”，其实并非广西独有。2011年的一篇著名的调查报道《邵氏弃儿》，就报道了湖南邵阳计生部门为收取“社会抚养费”，将超生的所谓“非法”婴幼儿强行抱走，送入邵阳福利院，统一改姓“邵”。福利院与人贩子互相勾结，收买婴幼儿，并将其变为“弃婴”，送入涉外收养渠道，从中牟利。
邵阳事件的处理结果如下：
据湖南红网报道，记者从邵阳市获悉，该市隆回县高坪镇“弃婴”事件披露后，市、县纪委监察、审计等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调查组明确表示，涉及到法律问题，严格按法律程序办；涉及党纪政纪问题，绝不姑息迁就。经过深入调查，事实已经查明。
该事件发生在2002年至2005年间，涉及婴幼儿14名。其中，8名属当事人非法收养的弃婴，1名属生父母非婚生育因无力抚养自愿送社会福利院，5名为当事人隐瞒血缘关系，将抚养的婴幼儿说成是“弃婴”。
高坪镇计生办、民政办与邵阳市社会福利院没有发生经济关系。邵阳市社会福利院接受外国收养人、收养组织的自愿捐赠，符合民政部《外国人在中国收养子女登记办法》的规定以及国际收养惯例。调查中没有发现买卖行为。
在该事件中，有关工作人员工作不实，方法简单，存在严重违规违纪问题。根据党纪政纪处分的有关规定，邵阳市对周小芳、李子健等12名相关责任人员分别给予开除党籍、撤销职务等处分。
换言之，上述影响一大批家庭的严重事件，没有一人因此受到刑事处分，仅仅是开除、撤职了事。事件当事人，说不定现在有的已经复出了。但事件所暴露出的更加严重的问题，实际上是计生中的“超生人口调剂”政策，上级部门显然认为该政策没有问题，未进行任何纠偏。当然，该政策是湖南省政府出台的，邵阳作为地级市政府，也无力纠错。
2、计生荒诞史
众所周知，计生政策曾长期是中国的国策，几乎伴随着四十年的改革开放进程。
计生政策的宗旨是控制人口，作为经过严格论证的国策，即便现在看来该政策有问题，我们也必须承认在当时的合理性。但是在计生一刀切、计生一票否决的刚性政策之下，衍生出了无穷无尽的荒唐的地方计生政策。例如：
强制结扎。也就是计生部门，强制已婚已育男女采取节育措施。这种强制措施引发了无数人伦悲剧，很多人结扎后，子女因意外死亡，而他们却没了再生育能力。以下为“计生+强制结扎”的部分搜索结果，该关键词搜索结果为520万条。列举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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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生育强制结扎人流害苦了中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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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润英强制结扎案
夏润英强制结扎案，是中国由强制结扎引发的诉讼第一案。2012年4月10日夏润英被强制结扎，术后出现咳血、腹痛等症状。2015年1月7日夏润英向南昌市中级人民法院上递行政起诉状。
计生办跨省暴力抓捕超生妇女 强制其做结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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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42岁妇女结扎致死 计生部门赔百万要求不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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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政府制定的千千万荒唐土政策，不足以一一道来。随便再列举几例吧。超生株连政策：一户超生，全家族遭殃；集体户口禁止结婚政策：因为集体户口里面有很多人，如果结婚了，计生压力太大；追超生罚款政策：牵牛扒屋。
……………………
3、历史的检讨
回到全州案件。当时，全州县对于超生人口强制“抱走”，不留任何档案记录，以实现“人口调剂”。
字面意思分析，“调剂”就是将人从人口多的地方，调到人口较少的地方。比如100万人口属于超生，桂林人口101万，北海人口只有90万，那就可以将一万人口调剂到北海，这样两地都没有超生。
问题在于，上述做法，即便从理论上讲，也是行不通的。因为北海同样面临人口政策压力，人口越少越好，怎么可能会同意人口调至我市。换言之，“调剂”的人口，是无处安放的。无论你调到哪个城市，在当时政策之下，哪个城市都不可能同意接收。
从湖南邵阳的案例看，人口直接调剂到孤儿院。孤儿院属于人口黑洞，无论多少人口，都是黑户，不纳入人口统计，所以人口数量看起来减少了。但是孤儿院接收婴儿的目的，并不是要进行抚养，而是拐卖。对于孤儿院来说，卖掉儿童可谓一举三得：帮政府解决了人口数量问题；解决了自身的经营吃饭问题；还解决了无法生育家庭对于养育孩子的需求问题。
所以，邵阳福利院可以披着“福利”的画皮，长期、大规模、持续性进行人口拐卖活动。而事情败露后，居然只是一些人免职了事。显然，这本来就是在政府默许之下所为。
全州的超生儿童是否同样命运不得而知。但邵阳模式至少能提供弃儿的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但从全州完全不留记录的做法，让人感到更加令人恐惧的是这些儿童的其他可能命运：QiGaun买卖；杀害；黑工；性奴……这些联想让人窒息，可是对于完全无法支配自己命运的那些孩子们来说，无论遭受任何命运，都是可能的选项之一。
我们即便仅仅从法律上分析也可知，全州县或者广西自治区实施的人口调剂政策，缺乏法律依据。地方政府立法，必须符合上位法，对于超生人口，中国法律任何时候的规定都是罚款。中国上位法律，从来没有授权地方政府可以剥夺超生人口的人身自由，更遑论生命权。地方政府这是严重违法。
其实，中国《立法法》颁布后，一直在系统性清理历史陈旧的法律，法规，规章，条例等，广西上述的人口调剂政策，必然在清理之列，现在即便找出来，也是一部已经被明令废止的地方政府规章。还有很多地方政府当时制定的计生土政策、土办法，恐怕都已被最近几年的清理扫入了历史垃圾堆。
但对于历史上已经执行以及已经造成伤害的很多计生政策，笔者的看法是：纠可纠之错。
有很多历史计生政策，虽然荒谬，但已属不可纠错之列。一类是当时是合法的，比如超生罚款，不可能再退回。二类是当时是违法的，但属于行为犯，无法纠错，比如强制关押超生人员，强制引产。
然而也有很多问题，其影响延续至今，而即便在执行当时，就属于违反上位法规定的行为，则应当纠错。全州人口调剂，就是很典型的个案。在政策制定当时，就违反上位法，是一个违法的地方政策。而在如今，国家已经建立起基本完善的人口数据库，如果警方全力查找当时被“调剂”不知所踪的孩子，完全具有可能性，而不应一推了之。
纠可纠之错，意义在当下。一方面，作为负责任的政府，纠正历史上荒唐的计生政策，本身就是一种宣示，表明对于当前人口工作的重视以及行动。另一方面，可以解决很多家庭受到的持续伤害，它是恢复社会公正、重建人民信心的必要一环。
笔者认为，协助找回当年因超生调剂而失踪的儿童，应纳入公安部打拐专项行动并作为重要工作来抓，这是计生政策纠可纠之错最为明显的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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