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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低oppo强制解锁 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矿工诗人陈年喜


更新日期:2021-01-26 06:49:49来源:网络点击:689004

陈年喜,陕西丹凤人,生于1970 年,高中学历。1990 年开始写诗。1999 年外出打工,成为十六巷道爆破工,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的矿山。2015 年因职业病另谋生路。2016 年获得第一届桂冠工人诗人奖。

2016年陈年喜在纽约大学的演讲(节选):

我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写诗,稀稀拉拉也快三十年了。很多人好奇:你的生活几乎与诗万里之远,怎么会坚持这样一件无意义甚至是矫情的事情?我想说生命并不是逻辑的,尽管它有逻辑的成份在。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我写,是因为我有话要说。

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相当多的人,甚至是打工者的亲友妻女们,对工人的劳动、生活、种种处境,都茫然如梦,这其实是一个无限隔膜的时代。代与代之间、国与国之间、命运与命运之间竟是那么遥远。

我从中国三千年前的《诗经》以至流传至今的不朽诗歌里,看到文字背后的那个时代,看到那个时代的世道人心,那些悲苦和愿景。真正的诗歌真的是一种现实和心灵的史记。我们这些低微的骨头,在中国,在越南,在土耳其,在巴西,一根根杵着,像金属一样沉默。毕竟这个世界有70亿人,能够发出声音被人听到的不足万分之一。那些沉默的灵魂,当他们终于能发声时,他们会讲些什么?

受限于才情与艺术修为,我的诗歌是粗粝的,但它不浮浪,不虚伪,不王顾左右。我希望它是一块有温度的金属,在艰硬的时间上,有一丝自己的划痕。当浮云远去,后来者从其中能看到这个无限遮蔽迷幻的所谓全球化世界的一鳞半爪。

(图源:纪录片《我的诗篇》)

以下诗歌摘自陈年喜的诗集《炸裂志》

1.《炸裂志》

早晨起来 头像炸裂一样疼

这是大机器的额外馈赠

不是钢铁的错

是神经老了 脆弱不堪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

它坚硬 铉黑

有风镐的锐角

石头碰一碰 就会流血

我在五千米深处打发中年

我把岩层一次次炸裂

借此 把一生重新组合

我微小的亲人 远在商山脚下

他们有病 身体落满灰尘

我的中年裁下多少

他们的晚年就能延长多少

我身体里有炸药三吨

他们是引信部分

就在昨夜 在他们床前

我岩石一样 轰地炸裂一地

2.《有谁读过我的诗歌》

有谁读过我的诗歌

有谁听见我的饿

人间是一片雪地

我们是其中的落雀

它的白 让我们黑

它的丰盛 使我们落寞

有谁读过我的诗歌

谁看见一个黄昏 领着一群

奔命的人

在兰州

候车

3.《儿子》

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

我昨夜抱你的梦

和露水一起

还挂在床头

你在离家二十里的中学

我在两千里外的荒山

你的母亲

一位十八而立的女人

被一些庄稼五花大绑在

风雨的田头

我们一家三口

多像三条桌腿

支撑起一张叫家的桌子

儿子 这也是我们万里河山目下

大体的结构

生活不是童话和动漫

儿子

我们被三条真实的鞭子赶着

爸爸累了

一步只走三寸

三寸就是一年

儿子 用你那精确无误的数学算算

爸爸还能够走多远

你说母亲是你的牡丹

为了春天

这支牡丹已经提早开了经年

如今叶落香黯

谁能挡住步步四扰的秋天

儿子

其实你的母亲就是一株玉米

生以苞米又还以苞米

带走的仅仅是一根

空空的桔杆

儿子

你清澈的眼波

看穿文字和数字

看穿金刚变形的伎俩

但还看不见那些人间的实景

我想让你绕过书本看看人间

又怕你真的看清

4.《火车跑着跑着天就亮了》

火车跑着跑着天就亮了

一些人离家越来越近

一些人离家越来越远

窗外一闪而过的男人 女人和孩子

这些早起的人 苦命的人

晨风掀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角

掀动他们庸常的生活

我喜欢这样的景象

从小小的隔着晨曦的窗口

看见微小的命运

没有什么能让生活停下来

那些低低的诉说 包含的巨大秘密

随风撒向高高的天空

我愿意一生看见这些:

白杨树把村庄分开

木栅上晾着花衫和头巾

方言连接着萆薢

土地贫寒 辽远 宽容

没有迫迁和失所

而我独自承受奔波和孤独

没有一日安宁

像一列火车

在缭乱的世事里

匆忙而过

5.《永恒的恩情并不昭明》

1932年至1933年

乌克兰大饥荒 饿死五百万人

八十四年后 纪念仪式上

波罗申科在饿死的女孩铜像前

深深跪下

他敬献的不是鲜花

而是一把饱满的麦穗

一些苹果 浆果

他大概知道 少女的世界里

再也没有鲜花 只有饥饿

我想起死去多年的爷爷说过

麦穗是会开口的 但并不让每个人听见

意思是 日子是条盲道

永恒的恩情并不昭明

那些逝去的人

他们一直都在

一直只留下永明的宁静

6.《女子》

比玻璃更脆的玻璃

是那些映照我们的女子

她们纯净 静默 生活在高处

因为过于透明

以至于我们一抬头就看见

人世隐秘的部分

我们对女子的认识

还仅限于她们的明亮

其实她们最致命的是脆性

世界的任何一次鲁莽

都会使她们粉身碎骨

她们把一些事物引向此岸

又把一些事物推向彼岸

使它们并不需要借助翅膀

就完成了坠落和飞翔

在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的推引间

她们完成了一生的深渊

使我终老一生接受法典的

不是别的

是一个这样的玻璃

杯子

这茶杯已随我老旧

再也无力抵挡水的失形

蓄满水我看见父亲的脸

喝完水我掂到母亲的轻

杯子外面有一群人

杯子里面有另一群人

毛尖换成普洱

世事并未转身

杯子蓄积了太多的疼痛

落地时它喊出了它们

7.《秋天为什么如此辽阔:明月当空》

看到阿拉善上空的月亮时

没有什么不是干净的

而人世 包括生死

都是闲事

这照耀过黑城漫天烽烟的明月

今夜 没有遗忘一株蒿草

从来都是这样 包括羊羔细小的哀啼

北风吹过大野 岁月因为足够的拂照

清白如一地羊毛

我是追逐一个人来到这里的

今晚 我突然明白

如果没有苦难的修补和加持

追逐 就是离去

像现在 我与一株沙柳

因为一轮明月 都开出了

秋天的白花

8.《李天路》

在李天路的某个房间

一转瞬 我就住满了一个月了

一个月来我不问世事

世事一直也没有回我

除了电视 我偶尔

也看看手机里的新闻

对它们我从来是将信将疑

这些年我更相信一张白纸

李天路是北京最像路的路了

除了车轮还有一些脚步

它通向高铁和机场

也通向商州的某间瓦屋

某晨 在离公路不远处

我发现一段残碑

模糊的小楷向我讲述一段清晰往事

事件发生在嘉庆五年暮秋

英雄和美人各有出处

但末路大致相同

要么归于木头 要么归于石头

当曲终人散 它们为他们关上大幕

昨天夜里 北京城落下一场大雪

年末岁晚 背井离乡的人都在回家

这使李天路回到了路的本质

新闻说台湾正在大选

母亲说门口的路长满了枣刺

我想 这些消息都是真的

9.《意思》

我们三个:老陈 老李 小宋

分别来自陕西 四川 山东

我们都是爆破工

走到一起不是意气相投

也并非什么缘分

我们每天

打眼 装药 爆破 吃饭 睡觉

感觉活得没一点意思

每三天一顿的红烧肉和每天一次的爆破声

就成了我们生活最大的意思

有一回

我们喝高了

小宋唱起了山东大鼓

粗喉亢壮 鼓声铿锵

在古老的戏曲里

做了一回武松

老李突然哭了

他说对不起小芹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

他笑着说

人一辈子有了一回爱情

就不穷了

我最后吼起了秦腔《铡美案》

一生气

我把陈世美的小老婆也铡了

事后 我们都说

这酒 喝出了大半辈子没有的意思

前年

小宋查出了矽 肺病

走的那天

他老婆用他最后一个月工资

请来了镇上最好的班子

让英雄武二哥美美送了一程

去年

老李让顶石拿走了一条腿

成都的麻将推上

从此多了一只

独立的鹤

如今 我还在矿山

打眼 装药 爆破 吃饭 睡觉

新来的两个助手是两名童工

他们的时尚词和掌上游戏

没一点意思

每天的红烧肉和炮声

也早已没了意思

我不知道 这后半辈子

还能不能找到点

活着的意思

东风吹起来了

意思一茬一茬吹来了

意思一茬一茬吹走了

吹着 吹着

都吹成了烟尘

10.《山高月白》

秦岭有好月

约等于沙金半两

溪水里洗涤

采药人睡了

把锄刃留在了门外

皇帝遥远

一声犬吠里

大河东去

本文节选自

《炸裂志》

作者: 陈年喜

出版社: 北太白文艺出版社

出版年: 2019-1

编辑 | 巴巴罗萨

主编 | 魏冰心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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