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美文 > 正文

uzer


更新日期:2018-12-11 11:05:45来源:网络点击:545502

▼点击音频。聆听美文

1996年。文寨村旁边的公路上。一对夫妻正在等待通往城里的客车。时值冬日。天空中飘荡着絮絮的白雪。。丈夫高高瘦瘦的。脸庞黝黑。这是庄稼人通有的脸色。他低垂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妻子则是另一番模样。矮矮胖胖的。圆乎乎的脑袋被头巾包围着。刘海上落了一层尚未融化的白雪。她看上去比丈夫年轻至少十岁。或许更多。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相互之间也不言谈。若不是偶尔挪动一下双脚。旁人定会以为那里站着的不是两个活人。而是一对雕像。他们像是各自陷入了心事当中。浑然对眼前的事物有所不知了。

公路上的客车很少。他们等了个把小时。依然没等到一辆客车。拉煤的货车一辆接着一辆。它们排放着浓浓的青烟。风驰电掣一般疾驶而过。夫妻两个依旧想着心事。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一辆拖拉机发的发动机发出的“突突”声响。将两人从很沉的思绪当中拉了回来。

“冷吗”妻子问丈夫。

丈夫有些冷淡的摇了摇头。妻子从袖套中掏出白白胖胖的手。轻轻地掸掉了丈夫衣服上的雪花。丈夫明显对这种略显亲密的举动有些排斥。但他终究老实的站着。没有表现出来。接着夫妻俩又陷入刚才的沉默当中。好像完全忘记了世界的存在。当公路上完全没有车辆和行人的时候。万籁俱寂。对面杨树上。栖着数只缩着脑袋一动不动的麻雀。

丈夫病了。两个月之前发现的。起初是吃饭的时候吞咽困难。后来只能吃得下流质的食物。在这之前丈夫健康的像一头公牛。终日在田地里忙碌着。平时连感冒发烧这样的小病也不曾有过。突然而至的病况。使这个向来沉默的丈夫变得更加的深沉。

妻子平时的时候大多数时听命于丈夫。家里大小事情也都是丈夫一个人说了算。而在丈夫病后。这种情况变了。更多的时候妻子担当起决策者的角色。她四处打听。探寻和丈夫有着病症一样的人。最后。她确定丈夫确实病了。而且病情不容乐观。

丈夫起初硬撑着。不相信自己有病。更多原因是怕花钱。不愿意去看病。后来在妻子一再坚持下。他才同意到市里医院做检查。市区医院与他们的村庄。相距只有50多公里。但即将从哪里得出的检查结果。无疑会像判决书一样决定这个男人的命运。这个家庭的命运。

他们有三个孩子。一个女儿和两个儿子。上学的路上三个孩子快乐的嬉笑打闹。像三只快活的小麻雀。

一辆缓慢行驶的客车客车从远处驶了过来。吱的一声刹车的声音。破旧的客车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并打开了车门。夫妻俩一前一后钻进客车。司机一脚油门。客车朝城里驶去。

客车渐渐的加快了速度。马路两边的树木和房屋纷纷倒退。一望无际的田野。早已变成一片耀眼的白色。麦苗在积雪的覆盖中恬然入睡。做着次年夏天丰收的美梦。

也许是田野上蕴藏着的无数的生机和希望感染了丈夫。他的心里欢快了一些。他想。应该乐观些。很可能只是一般性的消化疾病。抓两副药吃完就好了。但身旁的妻子依旧面色深沉。一脸忧虑。丈夫看在眼中。心里颇有些不快。

匀速行驶中的客车。在接近市区变得平坦的公路上。引擎声变得温柔平和了许多。丈夫在这单调声音的催眠下。眼皮开始打架。后来他睡着了。很短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梦。或者不应该叫梦。因为梦里的景象他能够确定以前是真实发生过的。银白色的月光下。浮泛着沁人心脾的凉意。他在给白菜地浇水。哗啦啦的流水像一条蜿蜒爬行的水蛇。在雪白的白菜周围漫延。他就站在菜地中央。拄着手中的锄头入了迷一般地看着。

忽然。他被叫醒了。妻子轻轻的说了声“下车了”。他看着窗外一片连起来的灰白色双层建筑物。哦。到城里了。市医院与客运站离得不远。沿街的店铺里摆放着琳琅的商品。积雪并未阻挡人们购物的热情。许多顾客在这些店铺中间走进走出。夫妻俩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着。多么热闹的场面啊。丈夫心里想。

市医院是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筑。和周围清一色的双层建筑比起来。显得有些突兀。市医院大楼的顶端。树立着的楼顶招牌上。写着XX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字样。可能是因为年代久远。字体已经有些发灰。市字的那个点也不知丢哪里去了。丈夫看着XX市第一人民医院那几个大字。心里不由的揪紧了。

夫妻两个走进医院内部。大厅里挤满了病人和家属。妻子去排队挂号。丈夫就在等候区的塑料椅子上坐了下来。座椅是硬塑料材质的。坐上去硬邦邦的。很不舒服。他坐着的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整个大厅里的活动。收费窗口排长队的人。上楼与下楼的人。围着服务台询问的人。他看着忙碌的人群。在心里说:多么热闹的场面啊”

经过输液室的时候。一阵消毒水的气味袭来。他皱紧了眉头。他不喜欢这种味道。闻到这种味道。他就联想到了疾病。妻子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丈夫不快的感觉又来了。觉得在妻子眼里自己仿佛已经是病人了。在踏三楼的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轻轻推开了想要扶他一把的妻子。

主治医师是个年长的男人。头发和胡须皆是花白的。他瞧了一眼病人。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问道"有什么症状"

丈夫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坐在医生旁边的木椅上。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囫囵话。就他自己有限的语言组织能力而言。详尽准确的说出自己的病情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他既不想将病情说的太重。又不想让医生觉得病情很轻。

"他吃不下饭。大夫"站在一旁的妻子简单明确的说。丈夫不无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

医生拿起笔。飞快在病历卡上写了两行龙飞凤舞的字。然后说"要做胃镜"。

"大夫。我的病情严重吗。"丈夫鼓起勇气问道。他急切的看着医生。仿佛医生的一句回答。就会决定他的命运。

“得等到做完胃镜才能够下结论”医生回答。

胃镜。这个词对于一个几十年来只跟土地与庄稼打交道的太过陌生。他的理解中胃镜检查一定是科学领域里非常先进的东西。

到了胃镜室。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他才明白做胃镜怎么一回事。医生通过口腔将一根橡胶管子插入患者的胃中。橡胶管的顶端有摄影头。可以在患者身体内采集图片。胃镜检查科室里的窗帘是拉上的。光线幽暗。护士台和做胃镜检查设备旁各有一盏台灯。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已经十分紧张了。他将信将疑的瞄着护士手中的橡胶软管。

护士将橡胶管塞入丈夫的口中。一点一点的往里塞。就在橡胶软管即将通过丈夫喉咙的时候。丈夫受不了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和窒息感紧紧的攫住了他。他抬起手。一把将护士推开了。护士连忙将软管从丈夫口中拔了出来。

接下来。丈夫成了众矢之的。医生和护士连番的训斥他。丈夫则像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孩子。又恼怒又怯懦。

第二次做的时候。医生示意妻子按住丈夫的双手。丈夫强忍着痛苦和折磨。第二次总算是是做下来了。当丈夫从手术台上下来的时候。他看到妻子的双手布满了流淌着鲜血的指甲印。

几天之后。他们得到了检查结果--食道癌。次年正月初二的晚上。丈夫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21年之后。他们的大儿子在上海工作。长期不良的饮食习惯。使他在早上起床的时候总是吐酸水。紧张或兴奋的时候还会恶心和呕吐。冬天时。症状会变得更加的明显。最后他准备到医院检查一下。

他的母亲听过他的讲述很关注这件事情。一再催促他到医院去做检查。他想。母亲多半是想到了他的父亲。父亲正是患消化系统的疾病才去世的。父亲的形象。对他来说已经十分模糊。他已无法在记忆里完整地拼凑出父亲的形象。后来。在学习焦裕禄那篇课文的时候。里面焦裕禄的照片。让他联想到父亲的形象。

父亲已被埋入地下21年。除了每年正月二十那天在他的坟头上磕三个头之外。已经与他的生活没有了多大的联系。母亲是基督徒。不赞成磕头。但他执意要磕头。

如今又有一种新的联系使他与他的父亲联系起来。那就是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几率。研究癌症的科学人员表示。父母如果患有癌症的话。子女患癌的风险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

让儿子决定要到医院检查是为了让母亲放心。父亲的病就是拖出来的。这是母亲关于父亲的病下出的结论。他自己倒不觉得自己有多大问题。有的话。也只可能是一般性的胃病。

儿子坐在通往公交车上。漫不经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他在心里设想当时父亲被医院确诊为癌症时的心情。最近一段时间。他总会想起这些。以往时他很少想这些。至少不会想的那么细致。

市七院的建筑很考究。还有一大片的在建区域属于医院扩张的范围。儿子很清楚的记得以前那里是一排药店和小饭店。

医院大楼里人很多。儿子在医院的自助设备上挂号。操作很简单。

离儿子的号码叫到还有些时间。他就坐在等候区一边玩手机一边偷偷打量着周围的人。和周围的人相比。他是最年轻的。在他身旁坐在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有一对迟缓的缺乏色彩的眼睛。儿子慌忙收回了眼睛。有两件事情会让他感觉恐惧和厌恶。一个是疾病。另一个就是衰老。

在面对医生时。他很紧张。但他表面故作镇定。

主任医生是一个中年人。给人一种干练果断的感觉。儿子将事先无数次斟酌过的关于自己病情的描述。向医生讲了。他觉得自己讲的很中肯。心里有些得意。

医生听完后说。需要做胃镜。这是儿子始料未几的。他以为医生问完之后。开上一些药就了事了呢。

胃镜检查需要预约。预约时间在一星期之后。母亲描述过父亲做胃镜的过程。他大致获得印象就是。做胃镜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回来的路上。他不住地想象着父亲做胃镜的过程。他正在走着和父亲一样的路。他有些感动。也有些伤感。

一星期之后。儿子坐在了胃镜检查室外面的座位上。等候检查的人都是中老年人。其中有一个人面色蜡黄的。枯瘦。戴着口罩。儿子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与其他的病人分开了一段距离。

胃镜检查之前。医生递给儿子一支药让他喝下。其味之苦。是儿子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医生嘱咐。必须将药剂喝下去。药太苦。儿子喝到嘴里。却没法将药剂喝下去。于是他的咽喉就像一个漏斗一样。一点一点的将药剂往胃里渗透。

胃镜室里。一个医生和两个护士。笑嘻嘻的调侃着眼下极为热门的一个话题。儿子有一种来错地方的错觉。过了一会。男医生问:带毛巾了吗”

"带了"儿子说。医生从儿子手中要过毛巾。铺在了手术台上。这时候儿子才明白了在胃镜检查通知书中。关于要带一条毛巾的用途。之后。医生示意儿子侧身躺下。他感到紧张。干呕起来。

“还没开始呢。怎么就反应这么激烈”。护士说。

护士让儿子放松。并递给他一个塑料嘴。让他咬紧。接着将做胃镜的橡胶管通过儿子的口腔往里塞。儿子感觉快要窒息了。拼命的呼吸。口水和眼泪并流。而就在橡胶管刚抵到喉咙的时候。出于本能的反应。儿子快速的拔出了橡胶管。塑料咬嘴也不知滚落到那里了。

“反应太强烈了。改天再做吧”护士用半训斥的语气说。

儿子从手术台上跳下来。穿好外套。并煞有介事的朝垃圾箱里吐口水。他感到莫名的愤怒。因此把垃圾箱弄得哐哐铛铛响。

“改做无痛胃镜吧”医生说

从医院楼走出来后。儿子最能表达愤懑的词汇表达着自己的愤懑。他想说。做胃镜真的太痛苦了。平静下来后。儿子感到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为什么就不能坚持一下。也许坚持一下就好了。他想起母亲讲述过的。父亲做胃镜的经历。第一次也没有成功。因此他得出了一个这样的结论。即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有着同样的特点。就是都有着很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

除此以外。他感觉到是对父亲深深的怜悯。

无痛胃镜要打麻醉针。打过麻醉针之后。躺在病床上的儿子渐渐的失去意识了。做胃镜的时候。他清楚的知道医生手中的动作。却浑身无力。做不出一点反应。他记得。自己有一次深醉之后。也是这样。

后来。他就睡着了。过了一会。他被医生叫醒了。他感到头痛欲裂。周围的人和事物都很模糊。几分钟后。他清醒了许多。

“浅表性胃炎。问题不大”护士指着一张图片给儿子看。那张图就是从儿子胃里采集的图像。

出了医院。从昨天晚上九时就禁食的儿子。感到饥肠辘辘。他来到一家粥店。叫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他用汤勺一点一点的往嘴里送。温热的粥顺着他的食道。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动。最后抵达了胃部。

他的胃。贪婪的吞噬着充满营养的、温热的粥。


相关:

你是自在飞翔的海鸟,我是不起眼的小岛

请你想起我的名字,在你短少抚慰的时分

上一篇: 劫雨
下一篇: 我喝了一整瓶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