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心中便种下了一颗种子——必要亲看繁星满帘触手摸天。这颗种子来自三毛。是她从遥远的撒哈拉沙漠跋山涉水。穿越时间的隧道。踏过广袤无垠的大地偷偷撒我的心间的。随着时光的浸润在心的尘土中嫣然绽放。我不在乎哪里是否有沙漠。我只在乎哪里能否斗转星移。
一、
2015年7月中旬。我怀着一种奉献的精神。一种想要培养出“乡村毕加索”的心境在盘山公路上一路引吭高歌。一路的颠簸与之相伴的是随海拔增高而带来的耳鸣声。但车窗外的层峦叠嶂以及大片大片撒上金色光芒的玉米地让我的疲劳烟消云散。就这样我踏上了湘西永顺县灵溪镇荣众留守儿童小学的那方土地。开启了我人生的首次支教生活。
在这个留守儿童学校支教是全日制的。我们需要授课以及做好他们的一日三餐。同时连他们的衣服也需要我们自己来洗。作为高枕无忧的大学生。平日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懂柴米油盐酱醋茶。而现在充当生活老师的角色远比当授课老师的难度大得多。以至于我们第一次做饭就造成了饭菜没有熟以及味道令人难以接受、生活老师没有饭吃的局面。当所有孩子都沉浸在向老师报告饭菜没有熟以及抱怨难吃的时候。有一个孩子端着饭碗站了起来。他看着我时眼睛里如有繁星闪烁。那么透明那么纯净。像极了春日里的一汪泉水。然后嫣然一笑。用他的手指轻轻的触碰了我一下。
“老师。你怎么还不去吃饭。饭菜都快没有了。”说罢他推了推我。示意我去厨房吃饭。这个孩子虽说是土家族的。但是肤色却像极了藏区的孩子。笑起来几颗大门牙平添几分暖意。让我顿时有着说不出的感动。这种感动像是冬日暖阳、夏日清风一般。而后许久我才知道这个温暖的男孩子名字叫做刘辉。同样也是最后我才知道这个起初让我倍感温暖让我最放心的孩子成了让人最头疼的一个。
刘辉是一个很容易与人相接近的孩子。可能主要是因为他时常面带微笑吧。记得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傍晚。我和几位支教队的同学一起在操场上陪孩子们玩耍。突然看见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一双黝黑的小手就那样猝不及防的摆在了你的眼前。诧异至极地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说罢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在那双晒得黝黑的手中嫣然绽放。
“老师。送给你。”他看着我们。直到我们心花怒放又满是嫉妒的问怎么其他的老师没有的时候。他才“嗖”的一身转身进入花丛中为我们每个人都采撷最美的花朵。那个时候。很多孩子都极为羞涩不懂表达。多数的孩子看到我们这些“临时的老师”都是不太搭理的。也不太像尊重他们以前老师那样去尊重我们。而我认为刘辉与别人不同。
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一旦近距离曝光次数太多。美往往会被无情的摧残。也许。我们和刘辉走的太近了。不然他怎么会从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开始变得有点像烂泥扶不上墙？
二、
我想我开始发现他的一些毛病是从我第三次上美术课的时候。也就是我们支教来的第六天。当时我正在给孩子们讲一些关于制作手工外出活动的要求。为了突出外出采撷叶子做画的安全性。我故意一本正经的列出了外出的五点注意事项。此时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认真的听着我外出前最后的叮嘱。而刘辉例外。只见他一个人在座位上坐立不安。然后将椅子弄得前后哒哒直响。一会儿望着窗外。一会儿又去骚扰同桌。这个时候他的行为与周围的孩子相比仿佛身上被聚光灯笼罩着。无论他做什么。他的行为都将是焦点。他的动作都是放大的。
我没办法坐以待毙的看着他继续扰乱课堂秩序。同样又不想打乱上课的节奏。于是我故意加大音量。眉毛紧皱。我本以为他会有所察觉。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了。而我的行为于他有如空气一般毫无威胁。最后我不得不加大力度。用手拍拍黑板。示意所有的孩子认真听课。这一招果真有效。至少他发现我的提醒了。可是这种提醒却犹如昙花一现立马就蔫了。他还是左右倒腾片刻都不肯停歇。这会儿我得给他点更为严肃的警示了。我走到他的座位边。嘴上继续讲但却用手轻轻地敲了一下他的桌子。然后严肃的盯着他看。这么明显的提示。我想他一定能好好听讲。没想到。他竟然嘴巴一翘。眼睛一眯对着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而且还用那如同希望工程般的眼睛盯着我看。似乎在说：“老师。你没有什么好怕的嘛。反正你好说话。就让我玩我的呗。我反正跟你熟。”然后他又开始活在自己的世界“快乐的像个精灵”。
自打那节课以后。我想我对刘辉还是稍微有点改观的。所以平日里也开始改变我当初一味热情如火的作风了。有意无意的树立起一些威信。以防维持不住正常的课堂纪律。不过。我依旧是喜欢刘辉的。并且相信此次他的错误来自我自己。
三、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是一个特别内向而且不善于表达自己的孩子。上课从来不敢回答问题。大人问我问题我都是唯唯诺诺的。后来随着转学开始被老师重视我才变得越来越开朗。性子里的热情一下子被激起来。整个人就开始脱胎换骨。从学渣变成了学霸。都说人小时候的性子跟长大后的性子是截然不同的。小时候活泼长大后就内向。小时候内向长大后就开放。虽然包括自己在内有好几个活生生的例子可以证明这句话的“正确性”。但我还是不相信。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通过周围环境的影响。人的性格可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也有可能如翻云覆雨般一不小心就坏的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老师发现刘辉特别喜欢黏着他们。他总会跟在某个老师的后面或抑是在他们周围打转。然后又是撒娇又是抱的。我见现象有些奇怪。终于忍不住向那个他经常黏着的那个老师问起缘由。没想到那个老师冷笑了一下。然后无奈的对我说:
“你想错了。他不是喜欢我才黏着我的。而是他想玩我的手机。各种吵着闹着要看视频或者是玩游戏。”
我对此番话深感震惊。刘辉于我来说还只是一个与老师关系较好的稍顽皮的孩子。还不至于发展到打着关系好的名义来要求老师满足他的一切的“小霸王”。这样的做法未免是有些过了头了。后来所有老师召开会议。针对此类现象坚决拒绝。而且以后老师不得在有学生的地方公开拿出手机。我以为从此之后刘辉终可重新变回那个给人快乐。给人温暖的“小暖男”了。
不过墨菲定律的存在就是为了打破人心中那最渴望的念想的。你想来什么。他偏就不来什么。从那以后。这孩子继续“逍遥法外”。不管是哪位老师的课都不听。在课堂上还假装打蚊子。那一声声巴掌声考验的就是老师的耐力了。在美术课堂上也是如此。开始害怕交作业。总跟我说：“老师。我画的不好。不想交”。
这下我才明白了。这孩子是缺乏自信。因为当一个孩子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化作天上的太阳来温暖你的心。他会主动给你最好的。但当他喜欢一个人又同时缺乏信心的时候。他可能会过于想得到别人的关注从而用尽各种方法。不可否认的是。刘辉想得到我们所有老师的关注。而且是更多的关注。所以才会有“暖男”和“小霸王”之间的巨大跨度。而这种跨度很可能在长期的成长环境中改变他的性格。这种渴望得到关注的心理很可能是他的行为表现走上两个极端：非常好或是极其差。而我们老师所需要做的就是引导他走向好的方向而非差的那一方。
四、
在倒数第二节美术课上。我给孩子们布置的绘画题目是：“自画像”。在那之前我给孩子们讲了抽象艺术。谈了毕加索、梵高等众多西方艺术家。我反复通过实例向孩子们证明：“美的艺术多种多样。抽象的东西也是一种美。画画有的时候是不需要别人证明好坏的。而你表达出了你想表达的就是最重要的。”可能对于小学生来说太难理解了。于是我换了一种表达方式：“只要你画了。那就是美的。”
可是。当真正开始画画的时候。很多孩子都不敢画。
“老师。我不会画自己。”
“老师。我画的自己很丑。”
“老师。我能不能画别人。”
“老师。我画可以。但不能让别人看到。”
“老师……”
的确有太多孩子不敢动手画自己。他们觉得画自己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长相与自己的绘画技术存在一定差距。如果这个差距一旦过大。就一定惨遭他人的嘲笑。
“重要的不是你画的好不好。而是你敢不敢画。你敢不敢正视自己。毕加索画的画也是艺术。尽管他画的与实际的东西并不想象。但是那就是无价之宝。那就是艺术。我不会给你们评分。只要你们都动手画。画成什么样都是艺术。”当我苦口婆心这样说完以后。孩子们一个个都开始绘画了并且沉醉其中。但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刘辉。
“我不想画”
“我觉得你是有艺术天赋的孩子。画的好不好我不会管。”
“老师。你发的纸我还给你。我不画”。
“& $ % ^ # @ *……”
……
“不画。”
“那好。你静静地坐在这里。然后想想你到底是画还是不画。我不勉强你。但希望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不逃避。学会主动的积极的去解决问题。”在劝服许久之后。他依旧拒绝。我不能像他们小学以前的老师一样。一旦孩子出现一点点问题就用惩罚性的方式对待孩子。我只能笑着对他说出了这番话。然后继续去指导其他孩子的绘画。我心里也没有底。不知道这种教育方式是对是错。但希望他能开始画画。
在下课的时候。我听见前桌的孩子指着黑板跟我说：“老师快看。有人在黑板上写了东西。”
我抬头一看。在黑板的右下角有一排小小的字。歪歪扭扭的但却看得很清楚。——“陈老师固执的不可理喻”这十个字像针一样一个一个扎进我的心里。然后我看见刘辉在靠近黑板的地方偷偷溜走了。不可否认。在我短暂的19年的岁月中。第一次有人对我说我固执的不可理喻。即使这只是一个孩童不算恶意的玩笑。但是却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让我的内心淌满了鲜血。后来我私下找到了刘辉。即便是看到他站在黑板旁边但是也不能就此确定是他做的。我不能误会他。
“刘辉。今天黑板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他没有说话。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还算诚实。”然后我实在不知说些什么。便抱着一肚子的委屈就这样走了。刘辉以为我会骂他。
那天晚上繁星满天。但是心里却乌云满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我是否应该采取更加严厉的方式对待他们？我是否应该效仿他们原先老师的某些传统的教学方式？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有没有两全的方式。既使孩子学会规矩又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让他快速学会呢？
第二天。是我奖励那些画画优秀孩子的时候。我将兑换礼物的星星贴纸以及彩色铅笔揣在手里。所有的孩子都眼巴巴的看着我。各种期待各种渴望。大家都希望那个接受表扬的是他们。我挑出了几个绘画优秀的孩子的画作。然后依次表扬了他们。这个时候我看见刘辉对我不屑的眼神。一种失望失望似乎漫上了他的脸上。
“有优秀的绘画作品我们应该加以表扬。但是也有的同学在昨天的美术课上表现的非常不好。我希望他可以好好表现。不要在黑板上偷偷写下一些东西。”刘辉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上有万绳捆绑一般。看上去难受的很。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依旧没有消失。
“对了。还有最后还要表扬刘辉。他画的画很好。有进步。”听到我这样讲的时候。刘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又是惊又是喜。他错愕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走到讲台上来领取他的奖品。我对他笑了笑然后示意他回到座位。
五、
从那以后。刘辉有了一定的进步。看到我不再是一副不屑的样子。而是重回小暖男的样子。在最后一堂美术课上他画了他上美术课以来最好的一幅画。不再说自己画的不好。不再将自己的作品躲躲藏藏的。而是主动将他的画交给了我。那天晚上。夜幕从天上缓缓拉下。一直拉到教室前的一颗大桂花树下。清风里可以闻到大家的欢声笑语。刘辉问我：“以后你还会来吗？我希望以后你们老师还能再来。”
很多人都在质疑短期支教的意义何在。有人赞成有人反对。但是如果你亲身经历过你一定会觉得这是有意义的。好比军训。短短一两周的军训难道一定能改变中国青少年的习惯和体能吗？但是如果我问你“从小至今的军训生活你觉得有意义吗？”我想你自己知道。不在于意义而在于心中的那一段极为美好的回忆。在于那一份美好的情谊。支教也是这样。分别的时候会有孩子哭。会有孩子心心念念着老师。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短暂的时光必定是他们人生中难以忘记的一段美好的回忆。
我想在这片高山之上。我找到了三毛的某些精神碎片。 今夜没有繁星满帘但我依旧能触手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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