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家相邻而并排。很近几十米。
我们沾一点亲。所以她叫我表哥。
我大她三岁。也许她长得比别的小女孩好看。文静。见到我总是小嘴甜甜地叫表哥、表哥。所以。从小对跟在身后屁颠屁颠的她爱护有加。从不准别的小孩欺负她。我一直是她的护花使者。所以。她总愿意做我的跟屁虫。小小年纪总有一种仰慕和崇拜在其中。我特喜欢唱歌。很多时候。她总是我唯一的听众。
她叫小芸。
十岁时小芸不幸的日子来了。应该说是命运的转折点。
她母亲因难产去世了。
那些日子。她总躲在她屋后那棵梧桐树下哭。
我总远远地看着。有难过有心疼有恐慌。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很烦躁！
一个小女孩突然失去了母亲失去了母爱。那几乎是一种灭顶的灾难！
慢慢她变得很沉默。不再总围着我转。也许是慢慢长大。也许是没太多的时间。
他爸。不。应该叫表叔。是一个很粗俗的男人。家务活从不沾手。她母亲一撒手。洗衣、做饭、喂猪、照顾弟弟全落在她身上。
她有一个姐姐。傻傻的。是她母亲嫁表叔时带来的。还有一个四岁的弟弟。
这时她读三年级。我上五年级。
〈二〉
小芸母亲刚去世才二个月。表叔就四处托人替他找老婆。无心管她们。
那时我们在离家不远的村里读小学。她不再象以前那样总在我身后晃悠。
上学。总是最后一个到。放学总是跑在最前头。我知道。有很多事在等着她做。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喜欢默默关注着她。
表叔终于带回了一个女人。说不出年纪。样子很凶。我见了觉得有点悚。
只是表叔很得意。象捡了个宝。在那女人面前点头哈腰地讨好着。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点不妙的感觉。我只是担心着小芸。
多了一个后妈。只是小芸的日子更难过更遭罪。
很多时候。我总是看见小芸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流着泪来上学。
这时候。我总是特别难过。说不出的滋味说不出的难受。一天都会不开心。我恨那个很凶的女人！
周末。好几天没跟小芸玩了。想找小芸出来玩。刚到她家门口就听到小芸的哭声。
在堂屋。我看见小芸一边哭一边洗着一大盆衣服。她弟弟也坐在她身边哭。只有她姐站在一旁傻笑。
那个凶女人双手叉腰正在数落着。说什么这么大了。衣服洗不干净。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
我突然有种冲动。大步跨到那女人面前。可是还没等我开口。那女人一瞪眼。大手就挥过来了。我吓得一溜烟就跑出了她家大门……
我只是想和那女人辩辩理：你为什么不能做。你没手吗？
那个周末我沉闷了一天。就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因为长大了就不怕那疯女人了。就可以象从前那样保护小芸。
只是凶女人在表叔家没呆多久就走了。说表叔家太穷。
但是表叔没歇着。先后又讨了四个女人。没有一个好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要么就是神经病。
每一次对小芸都是折磨和伤害。
有时候。我就想表叔为什么这么喜欢女人呢？为了女人。连自己的儿女都不顾！只是我想不通。
小芸在这种饱受痛苦的日子里混过了三年。
只是上完小学四年级。她就没有再上学了。
在这些日子里。我总是有空就陪她。教她唱唱歌写写字。有时候和她一起打猪草砍柴。我发现我特别愿和她在一起。她又象小时候那样粘我了……
〈三〉
十三岁的小芸。己是少女初长成。亭亭玉立。长发飘飘！比同龄的女孩高一头。
困苦中长大的女孩。一般都特早熟、独立。
她不再畏畏缩缩。只会流眼泪。她经常和那个神经病的继母吵架。和表叔水火不溶。
那年我远离了家。到离家二十多里的镇中学读书。只是我的心在小芸身上。朦朦胧胧梦中有她！
老是担心着。是否又被继母欺负了。是否又受伤了……。挥之不去！每到周末。就迫不及待地往家赶。心急火燎的。只要一见到她。我就会平静。悬着的心才会放下来。
每次放假。我都会在村口的池塘见到她。手里拿一双鞋或一件衣服。老远就会喊：“表哥回来了”。然后喜孜孜地迎着我。神采飞扬。看我的眼神特亮。特别……！那时的我说不出来。只是怪怪的。我看着特舒服。特脸红！然后跟在我身后叽叽歪歪说着一些开心的事。到我家门口。就大喊一声：“大婶。表哥回来了。”就一溜烟跑回自己的家。
母亲有时会自言自语：这孩子。怎么知道你回来的时间。那么准。每次都能接到你。
只是我也感到奇怪！
时光在期盼中总是走得很慢很慢！
终于熬到了初二上半期的暑假。
放暑假了。我的心飞起来了！兴奋之情难以形容。
因为。我又可以和小芸呆在一起了。
我忘不了她的长发她的眼睛她的笑脸。
满脑子都是她！
我猜一定会在村口的小池塘边看到她。
于是这回。我特意从村口的小山边绕过去。躲在村口背着小池塘的一个角落里。
我果然看到了她。
她蹲在池塘边。手里拿着一件背心。漫不经心地在水面上倒来倒去。眼睛却一直盯着村口小路。
原来她一直提前守在这里的！洗衣服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难怪每次都能碰到我。
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她身后。一把捂住她眼晴。
“表哥。你使坏！”她一下子就猜出是我。
“在等我吧？”我嘻哈哈地问。
“臭美！谁等你了。没看见我在洗衣服吗？”她脸红了。“哼！你使坏。不理你了。”她一跺脚。撒起娇来。
我看呆了。嘟起的小嘴。娇嗔的眼神。别样的柔情。别样的美丽！
“行行。洗衣服接着洗。我先走了。”我假装抬脚要走。
她很快跑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嗲嗲地分辩着“人家就是在洗衣服嘛！"
我知道她在撒谎。可我心里特美特高兴！
这次她没跟我到家门口。而是先回她家了。
也许是心思被看破。不好意思吧。
〈四〉
暑假的一天中午。
小芸又和那个继母吵架了。
听到表叔的吼叫。我飞一般地冲进她家。正看见表叔扬起巴掌。我一下子挡在小芸面前。托起他的手臂。表叔一看是我。便说开了：“太不懂事了。好赖也是长辈吧！能开口就骂吗。”我陪着笑脸说：“是是。您消消气！”见小芸要分辩。我一把捂住她的嘴。赶紧把她拉到我家中。小芸哭得很伤心。
后来才知道。吃中饭时。后妈按着锅盖不准她弟弟吃饭。她看不过去就开口骂了一句神经病。后妈就到表叔面前告状并威胁说要走。这下捅了马蜂窝。表叔不问青红黑白就要打小芸。
母亲给小芸煮了碗面。还加了两个荷包蛋。
小芸一直哭着。母亲把面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给我一个眼色。就忙其它的去了。
见我妈走了。小芸突然把嘴巴凑到我耳边哽咽着小声说：“表哥。你是不是很喜欢我？长大了你一定要娶我。记住。我们可是拜过堂的！”我突然有点茫然又有点激动。头点得象啄米。
我哑言失笑。小时候玩得最多的是过家家。大多时候我都是新郎。新娘自然大多时候是小芸。
说真的。我是喜欢她！真的很喜欢她。
小芸突然笑了。红着脸。含着泪。夹起半个鸡蛋塞到我嘴里……
窗外。天晴了。云散了。天空瓦蓝瓦蓝的……
那个下午。我觉得好开心。说不出的开心。觉得自已的心要飞上云端……
〈五〉
少年情怀。情窦初开。
我们的情感。如小荷初露点点角。如莲荷刚出水面。真挚而稚嫩。清新而纯洁。
这个暑假注定是快乐着的！
我们就象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这个暑假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我们有时侯。一起上山砍柴砍毛管去卖。攒够一些钱。然后手牵手到镇上小街去逛。买点好吃的小零食。给小芸买个漂亮的发夹或一条漂亮的围巾……
我会带她到退了水的河道里捉鱼抓虾。到山林里捡蘑菇抓鸟掏鸟蛋……
我在她屋后的梧桐树上。用绳子和木板架起一道秋千。在夕阳西下。我们会在这里。很多时候。她坐在秋千上轻轻地唱着歌。我在树下轻轻地摇。
我最喜欢看她站在秋千上晃荡。长发飘飘。晚霞作背景。如诗如画。美到及至！
每到这时候。她最开心。笑着叫着……
看到她的快乐。我觉得非常的满足！就痴痴地想。我们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我们并排躺在山坡的草皮上看月亮数星星。或背靠背地坐着。唱我们喜欢唱的歌。小芸最喜欢听的应是张学友的那首《一路上有你》。听着总会发呆发痴……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暑假很快就结束了。
〈六〉
初二的下学期。应该是整个初中阶段的关键。决定着能否顺利考上高中的先决条件。学校开始补课了。我也不敢怠慢。我知道。在山村要想跳出农门。只有努力读书考上大学。这是唯一的途径！
每半个月放半天假。那时候学生都是自带菜米油盐在学校的饭堂蒸饭。放半天假是让学生回家背粮。
来去匆匆。小芸总会在我家门口等我。
见面就迫不及待地围着我看一圈。
说：“表哥。你怎么又瘦了一圈。每天吃饭了吗？这么大个人了。要学会照顾自已！”
或说：“表哥。你的衣服脏得可以当镜子照。身上一般怪味！在学校就不洗澡不洗衣服了。”
说得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躁。
有时候。母亲会在身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一头雾水。
等小芸走后。母亲就会喃喃自语：“这小丫头片子。对我家三小子怎么这么上心？”又疑惑地盯着我问：“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妈。什么叫谈恋爱？”我真搞不懂。
母亲就摇摇头：“是呀！这愣头青怎么会懂得谈恋爱！”
只是小芸总会等在我返校的村口的路上。
往我口袋里塞几个熟鸡蛋或一些零用钱。我总是推托不要。这时小芸总会趴在我耳边：“记住。我们可是拜过堂的！”
我知道。这些钱都是小芸平日里上山砍柴砍毛管卖。一分分地攒起来的！
(我们读中学的时代。是一九八五后。那时候的农村基本没任何经济来源。只靠养一些家禽来维持日常家用。许多家庭能吃饱饭已算很不错了)
有时候我傻傻地问小芸谈恋爱是什么意思。
小芸总会脸红说不知道。
〈七〉
紧张而忙碌的中考终于过去了。
接下来是漫长而难熬的等待！等待那一纸宣判我命运的录取通知书。
这时的小芸已长成了大姑娘。她不再和我一起疯一起闹。沉默而文静。她总默默地陪在我身边安慰我：不要心慌。平时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上。
只是我能感觉到。小芸看我的眼神里又多了一层往日我看不见的忧伤。
我终于等到了通知单！
当我拿着通知单找到小芸的时候。她正坐在屋后的秋千上发呆。
她虽然拉着我的手一起欢呼一起雀跳。但是我看到她眼角有泪光在闪烁。只是兴奋让我忘乎所以。使我分不清她到底是笑着还是哭着是快乐还是忧伤！
高中学校离家有几十里。一个月回家一次。
私下里。我对小芸说：“这么远。又这么久才放徦。想你了。怎么办？”
这时的小芸笑得象朵花。她刮着我的鼻子说：“表哥。我可是第一次听见你说。你想我。告诉我。你以前是怎么想我的？说给我听听。”
我的脸象火烧过般的烫！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平生第一次在小芸面前说出了这么肉麻的话。……
开学的前一天。小芸送来了她给我买的一双白球鞋和一件长袖的白衬衫。逼着我试穿。
鞋合脚。衬衫也合身。
小芸围着我转了几转。砸巴着嘴。
：“咦。表哥。今天我才发现。俺家公子原来是这么帅。一表人材。”
我只会傻傻地笑。
那一刻。我看见她的眼神里尽是满足和痴迷！
〈八〉
明天我就要走了。到离家更远的地方去求学。去追逐我自已的前程和梦想！
我拉着小芸的手坐在秋千上。心中满是不舍和说不出的难过。小芸静静地看着我。皎洁的月光下。她的目光有雾一样的迷茫。看不懂说不清！
小芸拿出梳子说：“表哥。帮我梳梳头发吧。"
我接过梳子。轻柔地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
这时她轻轻地唱起了我教她的那首《同桌的你》。
……
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了你的日记；
谁把你的长发盘起。谁给你做了嫁衣。
……
她唱得很动情！
此情此景。一种别样的忧伤一种别样的离愁刹间侵上心头！
梳好头发。小芸拿出我曾给她买的发夹让我夹在她头发上。
她问我：“好看吗？”
我点点头说：“小芸。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美的。我一直喜欢看着你！”
我看见小芸泪水在流！
小芸拉起我的双手圈在她的腰上。头靠着我的肩膀。贴着我的耳边说：“表哥。为我唱一首《一路上有你》吧！”
这是我第一次抱女孩子。闻着小芸身上淡淡的少女清香。我有一种莫明的躁动。只是此时离愁的伤感浸蚀着我的整个身心！
……
一路上有你。痛一点也愿意。就算是为了分离如我相遇！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注定要和你分离！
……
我们久久不想说话。久久不愿分开！
只是歌里的伤悲在身边纠缠……
夜。有点深了。月亮走过了中天。
我听见了母亲的呼唤。
小芸紧紧地拉着我的手。长久地看着我。足有几分钟。痴迷不舍忧伤还有我说不出来让我心疼的东西！
然后。双手圈着我的脖子。双唇印在我嘴唇上。然后默默离去……
〈九〉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们就出发了。父亲送我。
我们要去赶第一趟早车。我频濒回头。我多么希望看到小芸！可是。直到走出村口她家大门也没有打开过。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好失望好失落！
新的生活。新的环境。新的同伴。
丝毫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满脑子是小芸临别时那眼神那忧伤还有那最后的一吻。
总算放假了！
村口的池塘边没有！
家门口也没有！
母亲看我盯着小芸家。就跟我说。别看了。小芸走了。
见我一脸不解。母亲又说：“小芸在你上学的第三天。和她爸大吵一架。就走了。再也没回来。”
一瞬间。脑子空了。心也空了！
那晚。我在那道秋千旁呆了一夜。我天真地认为。小芸只是伤心。只是躲在某个亲戚朋友的家里。我放假了。她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
可是。这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一个幻想！
小芸真的消失了！
问遍她所有的亲戚朋友都说不知道。
在无奈和伤心之中。我只得返校。那时还抱着幻想：也许下个月放假。她就回来了。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一年两年……
只是我再也没有等到她。没有她任何消息。她仿佛突然在人间蒸发了……
随着忙碌而紧张的高中生活。小芸在我的思念里一点一滴地淡去……
〈十〉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终于慢慢褪去少年的懵懂和无知。
终于我知道了什么叫恋爱。知道小芸对我的情深意切。理解了她曾对我刻骨铭心的爱恋！也知道我曾深深地爱过小芸。知道了。我们的相爱叫初恋。
知道了。有一种守候叫望穿秋水；
知道了。有一种目光叫含情脉脉；
知道了。有一种思念叫牵肠挂肚；
知道了。有一种悲伤叫寸肠欲断；
知道了。有一种情感叫生死相依；
知道了。有一种分离叫刻骨铭心；
……
只是。我再也没见到小芸！
梧桐树下秋千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
山坡上的圆月。因思念瘦成月牙……
而我总会记起小芸时常对我说的那句话：记住。我们可是拜过堂的！
终究。我还是无法忘怀！
——后续篇
多年后。我偶尔遇到了小芸一个远房的表姐。她告诉了我关于小芸离开的故事。
小芸在我上高中后的第三天。就借故和表叔大吵了一架。
弟弟已上学姐姐将出嫁。对表叔己失望到极点。对这个家己了无牵挂。
她只是深爱着我。舍不得离开！
只是在她心中总有一个致命的自卑感。从我拿到高中通知书那天开始。她总是在心里思量。
在她心中。我一直是个很优秀的男孩。读高中上大学前途一片光明。她。只是一个才读小学四年级的农村姑娘。怎样与我相配！
痛定思痛。她选择离开！
她在她表姐家住了一天一夜。也哭了一天一夜。梦中总喊我的名字……。然后。跟她表姐去了深圳。
她封锁了一切消息。她知道我喜欢她。一旦知道消息。我肯定会放弃学业去找她。她从不写信回家。就连钱也是打在她表姐家的卡里。叫人送。
她怕影响我。
她枕边总是放着我买给她的发夹和围巾。一直过了好几年……
直到听到了我结婚的消息。她才答应了追她追了好几年的男友。远嫁他乡……
一切都有了答案一切都有了结果！
只是。此时华发己挂上了我们的额头。鱼尾纹已爬上了我们的眼角！
在岁月的长河中。时光早清洗了年少时的悲愁和忧伤。爱和恨。只有唏嘘。只有感叹天意弄人！
只是在记忆的某一角。小芸依然是那个长发飘飘在秋千上神彩飞扬的青葱模样……
再回首。只有淡淡的暖意。只有深深的祝福！
——2015.10.17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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