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凡仁的人生季节和秋天一样。不再轻盈。
以前。他是一家小型国企的机械工人。后来。他所在的厂子借改制。股份转让之名。偷梁换柱。实际利益小集团合伙贩卖了厂地皮。侵吞了大量国家财产。以厂长为头的一班“精英”个个一夜暴富。而丁凡仁之流既无门路又无关系。就多被强制或诱骗买断下岗了。
年进四十的他用买断工龄和父母资助的钱在鹏飞小区开了一家便民店。他踌躇满志。想把那致富立业的宏愿当做人生的起点。
头两年他生意还可以。后来市区各大超市为了互相竞争。靠贷款盲目发展。结果连锁店好比雨后春笋般开了一家又一家。小本经营的他被挤得只剩下“喘气”的机会。
2010年10月的一天上午。天高气爽。丁凡仁的店里。久不登门收税的工商管理人员。一行八人。鱼贯而入。
他心中突突发慌。口吃地问：“什。什么事？”。穿着整齐的工商管理制服的人员中。一位五十来岁壮实的汉子。估计是他们的头。目光如电。对他说：“我们是虎头工商所的。”他警觉起来。说：“我应该不属于你们所管辖吧？”
制服头这才对他解释：“局里安排我们虎头所与管你们的蛇尾所对调互查食品安全问题。”他心头一紧。好言地说：“我的货都来自本市批发市场。你们应该查源头的批发商。”
另外的制服们开始在货架上搜寻、仔细地翻查。严格异常。好像是在稽查毒品。这分明是有备而来。他越发心慌起来。终于。他非常不舒服地对制服头说：“前面大街上就是几家超级甩卖超市。商品堆积如山。商场里打折促销活动不断。我们受挤压。生意难做死了！你们还是到大超市去查吧！”
制服头叹口气说：“他们就不是查查的问题了。他们的问题就大了！”制服头的话让他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难道问题大了反而不能查？
在货架上翻查的制服们终于找到一包30克的怪味豆有问题。一位年轻的制服男如获至宝似的将它捧到制服头面前。指着它兴奋地说：“过期好几天了！”被击中要害的他。胆怯地辩解：“这个是一时疏忽。忘了拿下来。”
制服头像盯着要逃的囚犯那样盯住他。说：“这是要罚款的。”
制服头指示丁凡仁签名承认将已过期的食品放到货架上销售。然后将证据拍了照。并开好一张二千元罚单递给他。
他接过罚单傻了一会儿。忽然歇斯底里般地大叫：“凭什么罚这么多？”制服头冰冷地说：“根据市工商管理处罚条例。要罚款两千元至两万元。这是下限。”
他不服地顶撞：“这包怪味豆只卖两元。而且我卖时都核对日期。不会卖给顾客。您罚款两千元太离谱了。我绝对不会交！”制服头看了一眼他煞白的脸。威胁说：“我会吊销你的营业执照。让你关门歇业。”他把心一横。说：“真要这样。我就带着老婆孩子到你家吃、住！”
制服头缓了一下语气。说：“你如果能提供困难证明材料。就能适当减免罚款。”
他想了一会。说：“我这里有现成的。”他伸手拉开抽屉。从前几日申请**而没有被通过的资料中抽出居委会开的困难证明和下岗再就业优惠证递给制服头。
制服头看过后。迟疑了会。说：“看在你老婆也下岗的份上。就罚你五百元吧！”
丁凡仁平静了一下心情。突然对制服头说：“我还没有看你们的身份证件呢！”先前那个年轻的制服男靠过来。一边轻蔑地说：“在这里。”。一边用手指夹着证件在他面前晃了一下。他没看清。又不好在要看。就痛苦地拉开中间的抽屉说：“我现在生意清淡。入不敷出。你看。就这四十几块钱。”
制服头见榨不出丁凡仁的什么油水。只好说：“我们还要查其它店。你先准备着。我们回头再来。”他顺便说：“我没钱。以后注意还不行吗？不像你们工商所。是国家发工资。旱涝保收。您老工资起码有一千多元吧？”制服头这回脸色缓和了不少。竟然自报家底：“我呀。可不止你说的数。我工资三千多。在所里不算高的。”丁凡仁故意提高声音说：“再加上福利。您可不得了啊！就苦了我们这些靠天收的人！”制服头友好地笑着说：“公务。没办法。上面派下的任务不能不来。”
制服们排着队严肃地走出了丁凡仁的店。
丁凡仁被工商人员连吓带折腾。加上自己胡思乱想。竟一时病倒。店门关了半个来月。
他重新开门营业。才几天功夫。又遇到制服头来了。不过这次后面就跟了一个制服男。凡仁一见这俩人。就迅速把店里的转闸门往下快拉。制服头看到他要关门。箭步上前。将他挡住。说：“别。别这样。我们也是公务。你真没钱就少交点。给两百元算了。”
他放回转闸门。退到店内。制服头跟进店。陪同的随在其后。制服头拿出上次他签过字的违法证据放到他的桌上。说：“这是你的违法证据。你不交罚款。我结不了案。要不你跟我到所里说清楚也行。”证据单上有张照片。等他看清后。气不打一处来地说：“我才不要到你们所去。你们能把30克的小食品拍成50公斤也不止的大包装照片。要是去了你们所还不把我给生吞活剥了。”刚说完。制服头旁边的陪同男就怒气冲冲地对着他说：“你两百元钱都交不起。活着还要不要脸？！”
丁凡仁听了这住话。立即抬起头瞪大眼睛呆望着那个陪同男。大脑里很奇怪地闪过：“秦琼卖马”、“杨志卖刀”的落泊景象。终于向那个陪同男吼道：“你晓得个鸟！有时候一文钱就难倒了英雄汉！”
制服头见丁凡仁软硬不吃。便说：“我们是法治社会。你总不能违法经营吧！”他放缓语速回击说：“我认为当前中国是人制社会。或者说是不公平的法制社会。现在我就感到你们在欺负一个犯了小错的穷民百姓！”制服头笑着说：“我们是公务。你好歹交了。要搁以前。我早没收你的货了。你再想想。我们回头再来。”
接下来。是双休日。星期一上午制服头独自一人找丁凡仁说：“你少交点。给一百元吧。但不能不交。我在所里帮你再反映下困难。好不？”
丁凡仁这一向被罚款的事搅得是心神不宁。生意根本无法经营。于是。就坡下驴地说：“就看您的面子了。不然我一文钱都不交！给你一百元。我得吃一个月的腌菜蒜头！说实话。我止不住的对你恨之入骨！可是理智又告诉我。不能恨你。怎么能恨你呢？你只不过是公事公办！可是。可是你真的不知道。我内心无法控制住对你的恨！”
制服头一时不知怎么接丁凡仁的话。等收了他一百元。才自嘲地说：“你这一百元钱还不够我的执法成本！”他有意无意地说：“收据要了也没用。你就别开了。”制服头摇着头连忙说：“不。不。公家罚单。明天我一定送给你收据！‘
第二天一早。制服头就把收据递给他。
店外的秋风令丁凡仁一阵寒颤。他把收据揉成团。紧握在手心。仿佛那是一颗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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