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西的南部我的家乡。由于丘陵地形的原因。没有大面积平整的土地。全是梯田。我们的梯田不像网络上分享的图片那样。从山顶到山脚下全是田和田埂的美丽曲线。因为我们的主要农作物是水稻。需要大量的引水灌溉。所以村里面的田绝大部分集中在水库下游。下游的山有趣地被分成不成规则的两半。上半边是树木和野草。下半边则是庄稼地。到了秋天收获时节。一个美丽的画面出现了：山下半的水稻熟了。金黄金黄的。而山的上半则停留在夏天的绿意苍翠。如秋日金黄般潮水漫延着夏日绿岛。
近秋收时的田里没有了水。除了挑担的会穿着托鞋。其他人都是光着脚在抢收。秋收时。村里较近的几户会商定时日一起逐户抢收。所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要忙上半个多月。母亲说我从五岁起就开始跟着大人们赤脚下地了。其实那里我很懒惰。不喜欢干农活。虽然这个过程中大人们会制造不同的快乐或是不同的笑话。让活干起来会轻松些。但这段时间辛苦的秋收农活劳作对于我来说更像是炼狱。特别是中午。稻草叶尖和粉尘从打谷机飞出。包围着我们。呛鼻又蒙眼睛。晚上洗澡时痒痛得则像过关。
我七岁那年秋收的一天。太阳炙烤着大地。有十几乡亲在我家农田抢收。中途休息。大家都在喝茶水解渴。我慵懒地躺在稻草垛上看着只有少许云朵天空。突然觉得这时的天空特别地蓝。跳起来问父亲：“为什么天（空）有好多种颜色？”父亲说：“天（空）本来就是这个颜色。只是阴天雨天的云雨挡住了天（空）的颜色？”我似懂非懂地又躺在那里傻看。父亲又补了一句：“好好读书吧。书里会讲解一切现象和原因。而这些收获的谷子。将会是你以后上学的学费。”父亲这般再平凡不过的话语。却是不经意的点拨。让我顿时阔然开朗。
我站了起来。欣喜地看着稻穗。金黄饱满。沉甸甸地勾着头。犹如一个优雅的女孩子在洗头。一阵阵微风抚过。轻盈的沙沙响。仿佛是女孩子侧着头对着我嗤嗤的笑。我抬头望向天空。秋天的天空比夏天更高更辽旷。更蓝更清澈。云朵不会太大。洁白得像棉花糖。衬托着蓝蓝的天空。很安逸的轻轻地飘着。我执意认为那白云上面会有白娘子。稍大些的云朵动得会快些。云朵下的阴影跟着在游动。阴影滑了过来。经过我时。像是一次轻盈的淋浴。洗去了疲惫与痒痒。清新舒爽。
大人们正津津乐道地议论着哪村谁谁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很好。谁谁家的孩子考上大学。我突然对他们的话题来了兴趣。凑了过去。他们从闭门苦读只有吃饭时间才会出房门的赖家子弟；讲到高中三年不知校门朝向的钟家子弟。再到打开房门说你们打电视声音开小点我还要看书的吴家子弟。听着听着。我也开始幻想自己起来。立志自己也要成为众口皆碑的人物。
直到我有了女儿。苦思启蒙教育时才发现。那天父亲和乡亲们说的话。对我来是一次多么及时和极具份量的启蒙课。我回头看父亲。父亲给打谷机的齿轮擦试机油。而后忙着收拾装茶水的空桶和碗。父亲那时不驼背。年轻力壮。动作矫健。汗水挂满了他严肃的古铜色的脸。往远处望。不远处的山脚下和另一边的山腰上各有一簇人在抢收。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笑语化成朗朗的韵律从稻浪传来。
从那之后。我开始勤快起来。每天放学后放牛挑水生火烧洗澡水做饭。冬日里跟着跑去七八里远的山上砍柴。农活多得让我整个小学过程几乎没有按时上学。在田里忙到别人在上学的路上我才收工回家吃饭再去上学。现在回想起来。在年少时干了很多不可思议的活。超出自己年龄的重活。没有健过身的我。一身肌肉明显。不长一点膘。就是当年勤苦劳动的有直接关系。有次在秋收时被大人们开玩笑。“像你这样干活的可以娶媳妇了。我给你介绍介绍。”我傻笑着回答：“我要白娘子。”结果引来一阵大笑和嘲讽。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不为别的。只为在秋收时在云上看我的白娘子和对着我嗤嗤的笑的女孩。
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理解了父亲为什么会在家里的活都忙不完时。还为了那些“优秀党员”、“优秀村干部”的称号披星戴月四处讲授西瓜稼接技术。慢慢地理解了父亲母亲从年后开春一年到头没日没夜地劳作。挑牛粪下地。挖坑散牛粪（当时种西瓜方法要挖直径半米的坑层层埋粪）。种西瓜、花生。到夏天收了西瓜花生地。翻地种水稻。插秧施肥秐田。就连田埂上也种满了黄豆。秋日抢收和冬日砍柴。
父亲母亲带着我们仨兄弟用勤苦的劳动完成了每年公购粮指标和全家的温饱。口粮和菜肴水果从地里种出来和上山挖取采摘回来。我们吃过了空心菜菠菜芹菜韭菜包菜。吃过了黄瓜苦瓜丝瓜南瓜冬瓜西瓜。吃过了莴笋竹笋春笋苦笋。吃过了茄子李子柿子梅子。吃过了豆角西红柿葱蒜辣椒芋头凉薯上海青黄芽白茭白等等。我们知道。父亲母亲不为别的。只为秋的收获。收获我们的温饱、健康和学费。
记得我十五六岁那年秋天。院子里晒满了秋收回来的谷子。趁上午的太阳还很温柔。我搬了个椅子在谷子中间看书。一只老母鸡带了十几只小金黄似的小鸡在谷子里觅食。老母鸡咕嘟咕嘟警惕地看着每只小金黄。小金黄欢快地跳来跳去。肆意地跑着又不敢走远。我翻开书盖住脸。仰着头。打着盹。母亲在井边洗衣服。一会儿指挥我把枕头拿出来晒。一会儿指挥我去菜园采摘准备午饭。午饭后。父亲像往常一样习惯地倒点开水在碗里。和我说着话。眼睛里放着光地看着门外不远处的小山。秋天收获的喜悦中充满惬意。
后来就业了。很少回家忙秋收。每每到了秋天。我总能想起家乡忙秋收的画面。湛蓝湛蓝的天空上。挂着洁白洁白的云朵。云朵下绿意苍翠的山和金黄稻浪交汇。云上有白娘子。云下有优雅女孩。白云滑过头顶。微风拂过。倍感清新。阵阵稻道传来韵律娓娓动听。那个场景太美了！以至于。当我的小公主出生时。果断地给她取名叫陈郡娜云。
我习惯了长时间卖力干活。后来犯了颈椎病。一个偶然机会我发现颈椎病可以用热毛巾热敷来缓解。可不久。毛巾要越来越热才有效。直到有一天。我几乎用滚烫的开水热了毛巾。然后敷了脖子。结果被妻子看到我颈椎位置掉了一块拇指大的皮。她知道。我不为别的。只为成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喊我爸爸的小公主。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照常带着我去邻村讲西瓜种植课。我们抄着夜路。父亲跟说起我还在襁褓中的事。因我和大弟是双胞胎。而小弟才小我们一岁半。母亲在家带着我们。父亲一个人干所有的农活。正值插秧农忙。父亲借着月光在田里干活。干累了就在田边躺一会儿接着干。听得我泪流满面。而后经常回想起来。也久久不能平静。
其实。我们何尝不是父亲母亲的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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