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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高科


更新日期:2018-09-24 18:05:46来源:网络点击:187397

1

我的老家。是一个叫白音昌的地方。白音昌是蒙语。汉译是富裕的意思。是一个丘陵山区。曾经是奈曼旗的一个乡政府所在地。后来撤乡并镇。成了新镇镇的一个村了。在八十年代曾经是大包干责任制的一个典型。与安徽的小岗村一样。是出了名的。

村庄的北面是丘陵。中间是川。牦牛河从西向东穿过村庄。南面是青龙山。我的老屋。位于村庄的北坡最北处。北面就是荒地了。我的老屋。院子也就两亩多地。过去是粮站家属房。是父亲在粮站赶马车分给的。后来归了个人。我家算是三间房子。两间正房。一间仓房。院子有鸡窝。有猪圈。还有个小园子。种的菜足够几口人吃的了。父亲在房前屋后栽了很多杨树。一棵杏树站立在院子中央。像个放哨的。又像是个保护神。我春节回去时。看到院墙已经倒塌。父亲说。下了几场大雨泡塌的。夏天再修吧。父亲找人刚修了不长时间。花了三四千元钱呢。我不相信命。可是这又预示着什么呢?

就这样带有浓厚的乡土味道。留有我生命气息。与普通农家一样的小院。如今我却弄丢了。那是夏季的六月。婶(继母)去世。我跟妻子回去奔丧。葬了婶。这个与我父亲相濡以沫三十二年的婶。她没有留下一儿半女。我们就是她的后人。只留下夫妻俩住的小院。张罗完婶的后事。大姐要接走父亲。大姐家也是农村。只是在很远的地方。大姐心疼我。理解我的难处。因为我们夫妻俩全上班。没有人照顾父亲。姐姐说。老爹到你那。不得病。也郁闷死了。是的。我不能携带院子里的的露水和老屋的炊烟进城。那就会让父亲上气不接下气。孤独、寂寞萦绕心间。那父亲的心会早早老去。

大姐说。把房子卖了吧。断了父亲的念想。省得父亲心不顺再跑回来。是呀。老人都恋家呀。更是恋老屋呀。姐姐一边托人卖房子。就跟大爷家的二姐和妹妹一边收拾家里的东西。把箱箱柜柜翻个底朝天。这个带走。那个送人。哪个就不要了。姐姐念叨着。

安葬婶那几天。父亲几乎没有睡觉。晚上也是一会儿坐起抽烟。一会儿到院子里去转。也许是累的。或许是心情低落。神情有些恍惚。当听到大姐要卖房子。父亲夹烟的手指哆嗦了一下。嘴里咕囔着说。卖吧。卖吧。看你们回来去哪。父亲的烟抽的更勤了。再很少说话。

对于父亲来说。是一个没有文化的粗人。只是在粮站赶马车。走南闯北。给粮站拉活。把我们姐弟三个养大成人着实不容易。一生没有多少积蓄。也许老屋就是他的所有家产了。父亲在房前屋后转悠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会儿拔墙头的草。远远地扔去;一会儿给园子里的菜浇水;抚摸着驴车亮光光的车辕。那是他曾经走亲串友的座驾。现在车在。驴却没有了。以后呢;看着嘎嘎叫、满地跑的鸡。他对那头伸着脖子啼鸣的红色大公鸡。低低地说。跟我走吧。到那再给你搭个窝。父亲是跟鸡说呢。好像是跟我说呢。我看见父亲空洞的眼睛里湿润润的。故土难离呀。这座院子。这个老屋有父亲的脚印。婶的眼神。血脉的气息啊。

我站在院子里。大门敞开。铁大门已锈蚀。院子里堆满了杂物。已面目全非。园中的小葱、辣椒、茄子……几天没有浇水了。昔日的鲜亮已淹没在尘埃里了。还有几只蝴蝶。在园子里乱飞。一会儿落在茄秧上。一会儿落到辣椒秧上。又相互绞缠着飞出园外。那几只鸡也不再咯咯的叫个不停。蔫头耷脑。沮丧的样子。在杏树上的鸟歇息、跳跃。梳理羽毛。叽叽喳喳地。在枝头上跳来跳去。时有青翠的叶子飘落下来。

是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我无力带走父亲。我无法将老屋迁走。只能把老屋丢掉了。老屋易人。是不是把根拔掉了呢。没有。我的故乡还在。我的乡情仍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在老屋的房前屋后仍遗留我深深的脚印和浓浓的气息。

2

院子里有一眼井。又称“洋井”。学名属于活塞式抽水机。也叫汲取式抽水机。有三十多年了吧。自安了自来水后。有好多年不用了。可是。家里自来水停了。这是天意吗?那只好用管井提水了。父亲连忙到水缸里舀来一瓢水。我说。大(爸的意思)。给我吧。父亲说。你不会弄。边抬起压井把手。边往水管里倒水。父亲一上一下地压着。嘎吱嘎吱地。有节奏地响着。这样活塞在圆筒中上下往复运动。不断地把水抽出来。不一会儿就从出水口流出了水。这是最后一次用管井提水了吧。我看见父亲灵活自如地压着水。一点也不像快八十岁的人。也许他在回想年轻时吧。他没有凝视着前方。只看出水口喷涌而出的水。父亲的眼睛是湿润的。那是种难分难舍的心情吧。父亲的心情黯然。我俩都不说话。那水是清澈的。不一会儿就流满了一桶。我凝视着能容纳天光地气的水。在我的血脉里循环着。荡涤着我的性情和脾气。浇灌着两位老人平平淡淡的日子。婶活着的时候。是爱水如命的。洗漱时。脸盆只是那浅浅的一层水。只没过手背。刷锅水还用来喂猪。洗脚水用来浇园子……从没有发现她乱泼乱倒。婶说。浪费水有罪。当我洗漱时。用了半盆子水。婶都唏嘘。不停唠叨着。洗个脸用了那么多水吗。这眼井对父亲来说。是养人的水。对婶来说是救命的水。因为山区水源是不仅深而且很难找到的。有了这眼井也是我们家的福气。如今。要弃老屋而走了。老屋将是别人的。井也是别人的。这是另一种背井离乡。以后。虽然乡还在。老屋易主。却永失了井啊。我的内心深处。至今仍深藏着那眼清流不断的铁管井。那井水好似渗透着我的血脉。清凉的感觉。甜甜的味道。

3

我走到房后的杨树林。杨树细细的、直直的。直插天空。我站了许久。阳光从杨树林的缝隙洒下来。淋漓地照射在我的身上。父亲一个没有大的追求的人。他在粮站赶马车。几乎不着家。还没有太在意房前屋后的事情。退休后。看到左邻右舍都在种树。据父亲说。那时乡里要求种树。栽在附近山坡上。挖个坑。插上杨树棍。一行行的。很整齐。父亲就把剩下的一捆捆杨树段。父亲在房前屋后挖一个个坑。将杨树段插进去。浇上水。用土埋下。可是就这样。杨树就活了。开始长出了芽胞。长出了绿叶。长出了树干。长出了枝叶。父亲说。杨树。好活。父亲跟随我的身后。他说。再等两年就能成檩子了。有几棵能当柁了。父亲的意思。他想盖个大大的房子。父亲用那粗砺的手。抚摸着每一颗树。仰头看着它们的姿态。这些树。也是父亲的孩子。是每天看着长大的。父亲说。树多了。长高了。能乘乘凉。背背风。也是给你们的一份资产呀。我说。老爹。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时间太长了。没有用的。父亲说。看你栽的啥树。杨树长的快。但没有韧劲。当檩子行;只有榆树长的慢。不拈轻、不怕重、不惜压。敢挑大梁。身上负担最重。可以当柁。早晚能用得上。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感受到父亲所要表达的意境。可是。我以后。这片林就不属于我。我也再没有这片林了……我站在树林里。父亲靠在一棵树上。每一棵树他都靠一会儿。听着树叶刷拉拉的声响。我知道。父亲是最后一次。与他悉心呵护的杨树述说着彼此的心事……

4

园子那棵杏树。也有二十多年了吧。这棵杏树是自己长出来的。由于没有修枝打杈。只是长高了。没有蓬展开。对于这棵杏树。我忽视了它。每次回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它一眼。总觉得它小的可怜。每年往往都是春节回去。干枯的杏树跟院子里的埋在地里的木杆没有什么两样。我还将它用铁丝拧上。再与另一个木杆连上。当作晒衣架。我想它也很痛吧。也很悲哀吗?在婶去世的前些日子。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还特意说了杏树的果子。告诉我。今年果子结的很多。很大。早点回来还能吃上。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四五月份回来过。也就没有吃上杏子。只是吃过父亲留的杏干。父亲还把杏核拿给我看说。这杏核多大。我从杏干也看出来了。是结的大杏。每每想起。都是又甜又酸的感觉。

我抚摸杏树粗糙的枝干。现在。杏树的果实已经落了。那叶子也渐渐地凋零。全没有硕果累累那样的丰腴美。却显得形单影只的凄怆感。风一吹。叶子就旋落在地面上。就这样被风撕扯着。宛如我的心情一样。

5

房子卖了。卖了一万八千元钱。在我们那个村庄是卖不出好价钱的。姐姐说。到时把钱给大侄女莹莹(我女儿)存上。也是她爷爷给的吧。我说。不用。老爹在你那。有病有灾的。好用用。姐说。这是两码事。看姐姐那执着的神情。我就无话可说了。姐姐说。刚才收拾家的时候。在婶柜子的衣服里夹着八百元钱。婶也没有工作。不知道啥时候攒下。也是婶留下的福财。一个人二百元。你媳妇就不给了。我说。没事的。妻子也点点头。妹妹说。哥把你那份给我吧。你也不缺钱。我说。行。说实在的。妹妹家庭条件也不错。妹夫开了砂矿。这几年经营不太好。要转产呢。日子也算丰裕。大姐过去很困难。在农村养活四个孩子。好在孩子争气。一个结婚成家。其余三个都是大学生。都已毕业找到了工作。真的不容易。姐姐说。就这样。我也没有拉下一分钱债。可见姐姐走过了多么艰难的路。只有她自己清楚。姐姐对我们这个家付出也是最多的。母亲去世后。她就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了。当初父亲与婶结合。姐姐一千个不愿意。可是怎么说。姐姐照顾婶最多。每年姐姐都回来帮助婶拆洗被褥。做棉衣。父亲和婶双双得脑血栓。都是姐姐和妹妹伺候的。

要离开了。我跟父亲说。去洗个澡吧。父亲点点头。我领父亲到坡下的澡堂。澡堂很小。是个人家开的。这么多年是第一次跟父亲一起洗澡。第一次给父亲搓澡。看到父亲日渐衰老的身体。看着偏偏倒倒的步态。父亲真的老了。从澡堂出来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路上的行人也很多。都跟父亲打招呼。可是我却不认得。父亲就跟我说。是谁。多大岁数。有什么故事。没有想到父亲的记忆力那么好。清晰地好似发生在昨天一样。父亲是个健谈的人。只是我们交流的太少。尤其是婶来了以后。畅谈的时候更少。有时还有些怨恨。现在想来。对父亲内心是不是伤害呢。心里的苦只有父亲自己明白和体悟。咬噬着他的内心。

说实在的。我做弟弟、做哥哥、做儿子都不称职。我只为自己奔命。为自己的人生挣扎了。却忽略了我的亲人。忽略了对亲人的感受。

我的过往。是不是对亲情的漠视?是不是没有感恩胸怀的人呢。确切地说。真是的。想到这。即使在湿润的夏天。我也能感知来自心底的寒栗。

6

左邻右舍的来了。前村后庄的亲戚来了。父亲要离开他生活了近八十年的地方。对于父亲。对于与父亲的亲人。交好的老邻旧居来说。却是牵肠挂肚的事情。当了一辈子好人的“老孙头”。是一种难舍难分的心情吧。那些少时的快乐。房前屋后的玩耍。背着书包跑跑颠颠的进屋。掀开锅盖就抓饭的样子。坐飞机、乘火车、转汽车千里迢迢的奔回家的感觉。坐在炕上。跟父亲、婶聊天。看着两位老人此起彼伏的抽烟。一会儿屋子里就弥漫着蓝色的烟雾。打开窗户。烟雾飘散到了窗外。与炊烟一起在屋顶袅袅飘散。

我回去是坐不住的。总是东家转。西家跑的。喝的醉醺醺才回家。坐的最多的是前院的三舅母家。三舅母是命苦的女人。年轻时丈夫在水库溺水身亡。独自把两个儿子养大。两个儿子与我亲如兄弟。现都已成家立业。才找了老伴。两人相敬如宾。可谓晚年美满。再一个就是东院。曾经是粮站主任。我叫太姥爷。他家几个儿子跟我都很好。也是一起玩大的。都有了工作。都在旗里。每年回去这个在。那个不在。总是会聚聚。前几年。太姥爷去世后。太姥姥也就搬到旗里了。东院就租出去了。成了学生宿舍。院墙也已坍塌。那猪圈也没有了猪。曾记得。太姥爷都七十多岁了。还上猪圈房顶倒猪食呢。现在已颓然。没有了往日的光景。

想到这些。犹如这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在我的梦里轻盈地飞舞。发出迷人夺目的光彩。在我的心里荡起阵阵的温暖。唯有我家这个院子。始终氤氲着与村庄的不一样的孤独和寂寞。

7

那天清晨天气很好。天边吐出一条鱼肚白。湿润润的空气。可是却有一种想要凝固停滞在润湿的空气中感觉。

要走了。妹夫找来一个客货两用车。

要走了。一张老式炕桌。一口磨损了沿的大缸、一盘小磨……让我本家小哥拉走了。姐说。这是老孙家祖传下来。留下来吧。

要走了。这几床衣被。我刚拆洗完的;几件衣服婶没有穿过。冰箱、电视还用得着。我带走吧。姐说。

要走了。俗话说。破家值万贯。可是我的家。就一客货就装完了。姐说。有些东西不要了。那边啥也不缺。再说。缺啥也不会缺老爹的。有我一口吃的。就会有老爹一口。老弟你就放心吧。

我听见了!眼眸中。闪动着姐姐瘦弱的背影;耳畔里。回荡着姐姐哮喘的咳嗽声。我的心好痛。

朝霞如瀑布般倾泻在院子里。一片彤红的光晕。将我吞噬。还有整个院子的光景。我站在大门口想着已往的事情。在我的记忆中。隐藏了许多故事。也摆脱不了许多疼痛。灵魂在想象的安静中跳着空寂的舞。我抓起一把院子的泥土。用心去呼吸一次。最后听一声鸡叫。最后听一次鸟鸣。最后看一次村庄的炊烟。……我在老屋前久久徘徊。

我看到了。父亲上车的样子。我扶他。父亲甩开了我的手;大姐要搀他。父亲脚退了半步;父亲总是回头望着。手还扬了扬。我知道父亲难舍故土。难舍老屋呀。

我心绪百折千回。我泪流满面。

我走了。我经过的这条路。不宽不窄。坑洼不平。路上的杂草。秸秆。粪便历历在目。每次都过往匆匆。连接着我与老屋的唯一通道。如今我却把老屋丢掉了。望着老屋沧桑的影子。心一阵阵疼。那是我心中的一颗刺!那么缠绵弥久。

我走了。天空漫上了火烧云。一会儿红彤彤的。一会儿金灿灿的。一会儿半紫半黄。一会儿……就像作家萧红所描述的“霞光照得小孩子的脸红红的。大白狗变成了红的了。红公鸡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喂猪的老头儿在墙根靠着。笑盈盈地看着他的两头小白猪变成小金猪了……”站在路口送我们的三舅母边看我。又望望天。我听她说: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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