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第二个星期天。父亲节。
在我的笔下。父亲很少出现。不是不愿写。是不敢写。很多次想写。但总是无从下笔。总怕。散乱的记忆不能写出父亲经历的十分之一。不能表述父爱的千分之一。不能刻画父亲形象的万分之一。
当儿子给他父亲说“节日快乐”时。我终于下定决心。不管文字多凌乱。不管思路多杂乱。不管结构多紊乱。我都要把份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的感情用最质朴的语言表述出来。
父亲是一部书。一部厚厚的书。要想读懂。需终我一生。我现在所读的。只是父亲这部书的某些章节或片段。或是书中零碎的句子。暑假。我将带着恭敬与虔诚。将父亲这部书通读。
父亲今年75岁。属虎。他才智超群。为人师表一辈子。奉献一生。清贫一生；他对党忠诚。对人真诚。原则性强。律己甚严；他对家庭负责。对女儿严格。善待亲朋。帮助邻居。记得小时候。全村的春联都是父亲书写。他们尊称父亲“先生”。
父亲出生在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是老大。因为家里没有人识字。经常遭到地主的欺负。为了给家人争气。爷爷让父亲读了书。父亲读书期间成绩一直很优秀。在上高中时。遇到了自然灾害。吃野菜。啃树皮。父亲的身上浮肿了。牙快饿掉了。眼睛一度要失明。但他坚持下来了。高中毕业时。父亲面临着两种选择。他可以考大学。又因为成绩优秀可以被保送上师范。父亲志向很高。但因为家里没钱供父亲上学。爷爷身体又不好。他哭着选择了师范。从此与教育接下了不解之缘。
这次选择也算是因祸得福。父亲那几个家庭富有的同学。考上了北京的某所大学。恰遇文化大革命。后来退学回乡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一辈子农活。而父亲在师范学习成绩突出。数学老师有事的时候。他可以代替老师给同学们讲课。所以没有受到文革的冲击。毕业后父亲就入了教育行。没过几年。因为工作能力强。被提拨为校长。后来又被提拨为乡教办室主任。负责全乡的教育工作。
父亲在当校长期间所到之处。整顿校风。抓教学。关心职工福利。升学率随之提高。他在我们乡远近闻名。记得前不久老乡聚会。当他们听说我是他们校长的女儿时。恨不得给我敬礼。整个晚宴都是围绕着父亲这个话题。那时我才知道父亲在学生心目中有多高的威信。但是。小时候的我。不喜欢父亲。总觉得他是工作狂。也不管母亲和我们姐弟几个。上初中之前。我对父亲的印象都很淡。他一周才回家一次。我们姐弟几个都跟母亲在家生活。母亲种地。照顾我们饮食。督促我们学习。父亲。在我心目中只是一个象征。
真正了解父亲。是我上初二以后。我13岁那年。父亲把我接到他所在的学校上学。和父亲近距离的接触就是随后这两年。因为地方很小。父亲在他床的对面给我造了一张小床。简易到只有几根木棍几张木板。父亲把木棍一头削尖。另一头做成V字形。把尖的一头楔入地下（农村的房子都是土地）。竖着一排大概有五根木棍。然后另削几根木棍。把尖头楔入墙内。另一头放在V型槽里。上边铺上木板。我的小床就做成了。那时。我觉得父亲真的很有本事。
春节过后。已经14岁的我开始懂得男女有别。即使他是我父亲。每次晚自习下课。我就会早早的钻进被窝。清早。等父亲出去以后我才起床。父亲好像也感觉到了我的矜持。没过几天。我月经初潮。把被子弄脏了一大片。我不敢跟父亲讲。又怕被他看见。就悄悄的把被子拆了。泡在盆子里。最后。还是被他发现了。父亲说他洗。我不让。他还找来女老师给我讲卫生知识。星期天回家。听见父亲跟母亲讲。说我长大了。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了。周一去学校。我就跟耿老师合铺了。我挪出去后。弟弟就跟父亲来上学。住在了我的小床上。这件事让我感觉到。父亲也不是那么难以接近。他也有细心温柔的一面。
以后的事情更让我对父亲刮目相看。那时候的教师总有不够用的时候。这时。父亲就显示出他的能力来。化学老师有事请了一个月的假。他就教我们化学。而且很容易就能听得懂。他还替数学老师、物理老师代过课。甚至地理和历史他也教。只有英语他不能教。因为他学的是俄语。在我看来父亲简直是无所不能。学生们对他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最明显的表现是。看见他从身旁走过。学生们的表情是又喜欢又害怕。看得出。有时候父亲很累。但他乐在其中。这时的我对父亲近乎崇拜。
父亲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他是校长。但从不让我搞特殊。不让我在教师食堂（六个公办教师的食堂）吃饭。一日三餐。他给我做饭。如果他外出开会。就让我自己学着做。我求父亲：“让我在食堂吃吧。”他不同意。还说：“你要在食堂吃。尚老师的孩子也会在那里吃的。”我说。让付曾叔叔（厨师）给我做饭吧。他也不让。说是要锻炼我。当时我非常不理解。还生他的气。现在想来。父亲的做法是对的。他应该以身作则。
在我学做饭时。有一件搞笑的事情。因为太烫手。不小心失手把碗打碎了。当时我很害怕（可见我有多怕父亲）。就把碎碗扔了。晚上父亲用碗给我盛饭时。发现少了一只碗。问我。碗哪儿去了？我竟然说。不知道。父亲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没有说话。这件事。现在想起来还想捧腹。如果说碗碎了。难道父亲还会因为一只碗打我不成？
父亲的确打过我。他说。就打了我一次。我小时候非常固执。又非常任性。父亲带我玩。跑路时踩到散开的鞋带。摔倒了。父亲把我扶起。系好鞋带。我把它解开。再跑。再摔倒。他再帮我系好。我再解开。再跑。再摔倒……父亲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揍了我一顿。这是听父亲说的。我可不记得。每当我任性时。他都会提起这件事。看来。我的固执任性是从小就有的。而且这辈子也改不了。
但有时候的固执己见。我认为是对的。高二分文理科时。父亲坚持让我学理科。我吸取了姐姐学理科没考上大学的教训。就一定要学文科。还给父亲讲了一大堆的理由。当着父亲好几个学生的面。我第一次跟父亲顶嘴：“你要让我学理科。我就不上学了。”父亲当时很生气地说：“你自己选择吧。别后悔。”后来。父亲说。若不是当着学生的面。我说“不上学”时就打我了。父亲也有手软的时候。他这一次的手下留情。成就了我的大学梦。
我长大以后。父亲对我的管束就不那么严厉了。总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大一的时候。我恋爱了。男朋友是个中专生。我是一本。父亲知道后。给我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讲了很多他亲身经历的艰辛。希望我能走出农村。到省城里过上幸福的生活。父亲的年轻时经历的锥心之痛。和他拳拳的爱女之情。让我为之动容。静思之后。我选择放弃感情。
大学毕业快分配时。我又一次难以抉择。父亲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在省委。答应工作任我挑。可当时。我被感情冲昏了头脑。不但放弃了考研。还选择回男朋友所在的城市工作。父亲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还是说了那句话：“不要后悔！”现在想来。我后悔极了。那年。若不放弃考研。我的人生会有一个更高的高度；若不放弃省城工作。我也会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前途。毕业后的第二年。老公考入了我上大学时那所学校的研究生。而我却留在了小城市。怀孕、生子、教书。我人生的理想就此结束。尽管后来。老公又考取了博士。我也调到北京工作。但一个人带孩子的艰辛。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和研究生失之交臂的遗憾使我无以言表。我生命的高度。也就此戛然而止。这就是我不听父亲劝诫。一意孤行的结果。是因为错误的选择而必须付出的沉重的代价。
曾经。我埋怨父亲只把爱给了他的事业。给了他的学生。实际上。在我人生重大选择时。每一次都有父亲的提醒。只是。我太固执。固执到不能体会父亲的爱和感受。不能体会父亲劝告的良苦用心。
父亲是个多面手。他除了是个教书匠。还是个杰出泥瓦匠。我家的房子。是父亲和两个叔叔自己建造的。父亲亲自挖地基。亲自上山拉石头做根基。亲自用水泥沙子混合做的砖砌墙。亲自给房顶上瓦。只有上房梁的时候找人帮忙。
父亲是个好木工。姐姐出嫁时的箱子、柜子都是父亲锯木、刨板、组合、油漆、喷花。到最后光鲜亮丽。
父亲还是个装修工。我家的房子墙壁他自己粉刷。地板自己铺。水管自己装。退休后。谁家水管坏了。他去修。谁家地板坏了。他去铺。全是免费。
现在75岁的父亲。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种小麦。解决了吃面问题；种花生、玉米、芝麻。解决了吃油问题；种各种蔬菜。解决了吃菜问题。
父亲说。不干活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前两天给他通电话。听着他爽朗的笑声。底气很足。知道父亲和母亲身体都健康。我这个远方的女儿心里也很快慰。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严肃认真。克己为人的教师；一个多才多艺。助人为乐的技工；一个把爱放在心里。把辛苦自己扛起的大丈夫。
谨以此文献给我敬爱的父亲。祝父亲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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