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母亲不相见已三十余日了。虽然只是短短的日子。可对一个十多年从未远离过母亲一步的我来说。如同隔了三余年。在县城念书的这些日子。我时时思念母亲。日日盼望回家。终于。节日到了。学校决定放假三天。我于是匆匆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启程回家了。
假日里。除访了访昔日的母校老师。便是帮母亲做事。母亲当然不让我干。要我歇着。她虽然年近花甲。但身体硬朗。多年来。除了集体劳动。她还承担着全家人的家务。那天我回家时。她正在挑水。我忙去接。她却不肯。最后终于让给了我。
母亲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她没打骂过我们。也没跟邻居吵过架。每当我们做错了事时。她总是循循善诱地开导我们。从来不动肝火。这使我们都很敬爱她。家里成员也是和睦相处。我们深知母亲的劳苦。从小就很懂事。从不吵闹、撒娇。给母亲增添烦恼。
假期的第二天。我便和母亲一起下地劳动。无意中。我看到母亲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尤其是左手背上那块几寸长的伤疤。心里有些不安和难过。十年前的那一幕令人心酸的惨景浮现在我眼前……
那年冬天。母亲为了给我二哥筹集学费。没等开春。就带着哥姐到五十里外的山上去砍柴卖钱。时值深冬。风吹雪飘。母亲一连劳累了几天。有一日。母亲病倒了。但为了我们。她仍顽强地站起来。带病领着一家老小上山了。然而。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衣服单薄。天气又寒冷。再也无法抵抗病魔的折磨。走路踉踉跄跄。神志恍惚。简直连一把小小的柴刀她都拿不起啊！忽然。母亲右手中落下的柴刀一下扎进她那冻僵发直的左手背上。顿时鲜血直淌。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雪地上掉。洁白的雪层被母亲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我看到这种情景。吓得哭了起来。紧抱着母亲的那只血手。透过泪水望见母亲那惨淡、呆滞的目光。哭喊道：“妈妈呀！妈妈！我们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啊！……”
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吃苦受累。连供我们上学念书的钱都没有。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情愿忍饥挨饿。甘受劳苦而为了我们能上学念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在那样的年代。像我母亲那样勤劳俭朴而仍无法生活的又何只她一人呢？
假期结束了。我须回学校去。临行前。母亲给我整理好行李。又做了点我爱吃的东西带上。她知道学校不像在家里那样方便。什么东西都需要钱。而且她叮嘱我不仅学习要抓紧。身体也要保证好。三年时间。学习差了可以补。身体垮了就难得恢复了！姐姐也不停地安慰我。勉励我好好学习。争取能考上大学。我一一点头答应了。最后。母亲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十分爱惜地一层层打开。递给我二十元钱。告诉我虽然现在生活富裕了。但不能乱花钱。用钱要用在正事上。我注视着母亲那双青筋凸起的手。它在轻轻地微颤着。我想。这仅仅是二十元钱吗？不。它是母亲那颗纯洁善良的心啊！凝结着母亲的心血和汗水。寄托着母亲的关怀与期望。
母亲对我说：“拿去吧！好好念书。只要你将来能做点事儿。我就心满意足了。”我听到母亲的声音有些悲哀。又望见她那满眼热泪。心如刀绞。想哭。但竟没有哭。我怕日后母亲想念起我的时候。便总觉得我在学校思念她。不能安心学习而心里难过。这时。姐姐劝说着母亲。请她别伤心。告诉她这样会影响我的学习情绪。并且不久以后放假我会再回家看望她的。可是。我分明看见。姐姐在劝说母亲的时候。她自己又何尝不是热泪盈眶呢？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其流淌。小声抽泣起来。泪水啊！你尽情地流吧！现在。只有你才能表达我对母亲的敬爱之情。
大约过了半分钟。我泣不成声地与母亲道别：“妈妈。我走了。您别难过。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说完。便和姐姐一同上车站去。本来母亲要送我一程的。但我怕她总是舍不得我。便没让送。
我上了车。放好行李。便在窗口处坐下。姐姐安慰着我。叫我别想家。鼓励我好好学习。不辜负母亲的期望。我点头应着。突然。姐姐告诉我：“妈妈来了！”我心头一紧。忙探头望去。只见母亲吃力地向汽车跑来。手里挥动着什么东西──那是一本书──原来是我把带回家学习的书忘在家里了。不一会儿。母亲来到车窗下。口里很急促地喘息着。脸上挂的不知是泪珠还是汗水。头发也有些杂乱。我看到这种情景。心里感到不安和感激。真恨自己太粗心。连累了母亲。她吃力地踮起脚。一手扶着窗口。一手艰难地将书递上来。当我伸出白嫩的双手去接书本时。又一眼瞥见她那为我们而辛勤操劳的双手和那由于过度劳累、缺少睡眠而浮肿的两眼。挂满泪珠的两颊。泪水又一次满出了我的眼眶……
啊！母亲。你为我们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忍了多少难。你在挫折和困难面前是多么坚强啊！可是。当你的儿子要离你远去的时候。你却依依不舍。流下了象征伟大母爱的泪水。把你的一颗慈母之心捧给了我！
汽车开动了。我与母亲只有无言的道别。无言。但一切已尽在无言之中。我和母亲的心也连得更紧了……
然而。不幸的是。我返校不足半年。母亲却病逝了。接到母亲去逝的消息。我很悲痛。泪水禁不住直往下掉。眼前茫茫一片。我不顾一切奔回家去。伏在母亲的遗体上。哭得不肯离开。母亲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终于积劳成疾离我而去。我很惭愧。也很痛心。我还未能报答母亲的恩爱。她就匆匆离去了──尽管她老人家不是为了求得报答才把母爱倾注给我们的。我早已感到了良心的责备。而且姐姐又告诉我。母亲生前省吃俭用积攒了一点私房钱。以供远离家乡的我念书之用。希望我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
我还能说什么呢？唯有努力学习。取得优异成绩。日后好报效祖国。方能让母亲含笑于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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