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瑞文是香港家喻户晓的喜剧之王，这位出生于上世纪60年代、毕业于香港演艺学院、集编、导、演于一身的喜剧天才，似乎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蓄满了喜剧能量。迄今，他已经创作演出了舞台剧30余部，电影20余部。但是鉴于他的演出多用粤语，在内地的影响所及止于东南地区，一些北方人对其喜剧的欣赏，则多半停留在他所演出的港片之上。上周末，詹瑞文终于在北京喜剧院亮相，以十分努力、力求精准但仍有港音的普通话，一个人演出了笑料迭出、笑中带泪的喜剧《男人之虎》。
《男人之虎》是一出当代喜剧：断线电视台的播音、主持徐真在播报新闻时，接到临时加播消息：一列地铁紧急制动出问题，在终点无法停住，一路向太平洋开去。这场灾难性事故，迅速成为世界各媒体的新闻热点，与其说他们关注着本国人的生死，毋宁说满足着一场集体性的好奇心与窥视欲。随即徐真在电视上抛出新消息：地铁上的乘客在入海前都下了车，只有冯人望不肯下车，因此不知所终。于是媒体开始疯狂寻找，冯人望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他去了哪里？生还是死？自杀还是他杀？电视台外景报道李村长、报摊经营者“郭美美”、餐厅服务员“王家卫”、特派调查员“李嘉诚”、密会初恋女友的“周星驰”、“蜜汁丰胸西瓜露” 推销员“张国荣”等人纷纷亮相，在他们各自的叙述中，在詹瑞文身份百变的表演中，众人眼中的冯人望杂色光斑，纷繁呈现：他是经常“抬不起头的男人”，是老婆眼里“不合格的男人”，是对生活充满焦虑的男人，是“有跳楼倾向的男人”，是在暗恋的女人面前惊慌失措的男人，是在责任面前任劳任怨的男人，是死皮赖脸推销货品的男人，是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发疯的男人，是患上了“查找综合症”和“草泥马恐惧症”的男人，是娱乐界“有多大，玩多大”的男人……
《男人之虎》扣准了娱乐化时代的人生特点，质疑潮流文化，讽刺社会弊端。剧中，查找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娱乐事件，正像电视台标榜的口号一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大show”，当这场“娱乐秀”玩不下去的时候，主持人徐真说，确实有一辆地铁冲入大海，但车上没有人，可是“把没有说成有”，这就是媒体的娱乐精神，也是社会人群的娱乐化生存。当然，以徐真一人之力，不可能制造出搅动社会的事件，这全赖电视台的支持与配合，为了让一档节目起死回生，他们卖力地表演了查找冯人望的规定剧情。电视台借助新闻事件炒作收视率，报刊亭大妈、推销员等又借助电视炒作自身，当观众对这档节目厌倦之时，就是其收官之日，最后只好由徐真出面宣布：世界上根本没有冯人望这个人。如果喜剧仅仅表现了一场虚假的误会，或许会让人释然之后便出离剧情，可是《男人之虎》的剧情却衍生出另一番意味，即“假作真时真亦假”，人们不再相信徐真的话，反而认定自己见过冯人望，他怎么会不存在呢？
被挫败感和疲惫感困扰的徐真，躲进化妆室不愿见人，而他的一堆朋友“金星”、“蔡康永”、“宁静”、上海滩的“丁力”、凤凰网的“鲁豫”、《午夜凶铃》里的贞子、导演“冯小刚”纷纷出场，他们以为他疯掉了，开始追逐他，劝说他，他躲藏、逃跑，抱住一个道具弹不放，结果道具弹爆炸，在一片烟花的璀璨绽放中，他陷入纷纷扬扬、瞬间即逝的杂色光斑。
《男人之虎》全剧以一条查找主线贯穿，查找的焦点是地铁事故中失踪的冯人望。詹瑞文结合预先拍摄的影像和画外音，一人分饰了多个角色，以少胜多，变幻莫测，以镜像式、片段式的呈现方式，演绎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表现社会众生可怜又可笑的种种囧境。那个故意走光、寻求扩散的女子，那个把朋友的英文名字查理曼读成“草泥马”的女人、那个嘴里不停说着“一分钟”、“一分钟”，手里掏出商品努力推销的人……组成了社会人群喜剧化生存的怪诞而可笑的图景。
在查找过程中，冯人望的形象不是越来越清晰，而是越来越普泛，他像是一尊逐渐崩塌的塑像，显现出散落式的斑驳陆离的世相；又像是印象派的油画，于特殊的光影与点面之中汇聚成有意味的形象。影像播放与真人表演的互动，不仅增强了这场演出的节奏感和喜剧性，而且表现了现代人生的表象化、娱乐化、浅俗化存在特征，实相与镜像，到底哪一个是真相？冯人望既是一个人，也是多个人，戏中之所以用了很多娱乐界名人的名字，演绎普通人的故事，就在于在符号化的生存中表现相通性的人性。冯人望是每个人心底里的卑微、焦虑、疲惫、沮丧、失望情绪的表征，也是那个想象中“输得起”却“打不死”的社会人群，他像蟑螂一样不会灭绝，也像野草一样逢春即生。这台喜剧虽然表现了人生的种种囧境，“男人之虎”即是“男人之苦”，同时又表现了现代人在打拼中求生存的顽强与韧性。就此而言，《男人之虎》是含泪的喜剧，它以嬉笑怒骂的方式，表达着现代人的生存忧伤。
谈到《男人之虎》的演出，必须要提到詹瑞文的表演，这位全能型演员，在舞台上展现了独具一格的喜剧风范和富有表现力的肢体表演。在上世纪90年代，他曾受到英国形体剧场导演大卫·格拉斯的赏识，随其潜心学习默剧表演，并参与该剧团的演出；他也曾跟随法国戏剧大师飞利浦·加里耶、 研习演技，进行形体训练；因此，他可以轻松做到集导演、编作、演员于一身，并且乐在其中，游刃有余。在演出中，他姿态、声音、造型、身份、情绪瞬间变换，甚至让人以为场上有多个演员，其实影像上、画面外、舞台中都只有詹瑞文一个人，但见他且歌且舞，能文能武，张弛有致，收放自如，把一台戏演得风风火火，热热闹闹。詹瑞文深谙喜剧的真谛和表演的妙法，夸张但不过火，戏谑而重幽默，让人笑过之后，有所思，有所感，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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