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领奖前夕，照例会在斯德哥尔摩发表一个重要演讲。获奖的作家、诗人很重视这个演讲，事先会精心构撰，向全世界阐释个人的思想、文学观、写作理念，甚至政治观点，往往本身就是一篇经典散文。如福克纳、川端康成的演讲就非常有名，莫言当年的演讲是《讲故事的人》，也曾引起多方解读。今年的新科得主阿列克谢耶维奇也不例外，12月10日她正式领取诺奖，之前在瑞典学院做了一个演讲。
莫言的诺奖演讲，讲了几个小故事，以故事来折射自己的经历和思想。相形之下，女性文学诺奖得主也喜欢讲故事，如前几年的罗马尼亚女作家赫塔·穆勒的演讲如此开头：“你带手绢了吗？”原来她小时候外出，母亲总会问她带手绢没有。一件日常生活中的手绢，把不同的人物、事件串联在一起，还变成了穆勒对极权社会的控诉与反思。
阿列克谢耶维奇跟穆勒有相似之处，都经历过高压政治，都漂泊于异国，作品也一度被禁锢。她的演讲同样从孩提时代开始，她生在一个满是女人的世界，这些妇女们没有丈夫、父亲或者兄弟。战争期间，白俄罗斯的大量男性丧生。令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当时那些女人们的话题并不提及死亡，却往往是关于爱。她们会一遍遍回忆当初她们男人上战场那天的情形，讲述战后她们如何等待他们归来，并且一直等待。“我从童年时期就已经明白了爱的真正内涵。”阿列克谢耶维奇说。
“她们的声音像磁石一样吸引我。”正是这种对倾听的热爱，成为阿列克谢耶维奇日后的文学秘密所在。“每当我走在街上，记录下听到的各种词汇、短语和感叹时，我都会在想：有多少小说都没有痕迹地消失了啊！人们还不能直接把他们生活中的对话记录下来作为文学作品，因为人们不懂得去欣赏这些对话，也不会因为读它们而感到惊讶或者快乐。”“我喜欢人类交谈的方式，我喜欢寂寞的人声。”
阿列克谢耶维奇所做的一切，就是努力收集日常生活中的感受、思考和话语，“我收集我所处时代的生活。我对心灵史感兴趣——日常生活中的心灵，被历史宏图忽略或看不上的那些东西。”也恰是她的这种“收集”，才有了那一本本对战争、对核污染具有独到视角的作品；也恰是这种对日常生活和小人物的兴趣，才捡拾起被宏大史书所遗漏的更有价值的东西。
日常生活很容易被认为等同于琐碎、无聊，普通人的声音似乎毫无意义，更谈不上文学性，但对有着敏锐耳朵的作家来说，其中包含着时代和心灵真正的讯息。撇开那些时代喧嚣的噪音、迷信、偏见和欺骗，写出来的故事才有可能抵达人类的灵魂。阿列克谢耶维奇的演讲，既是其自身多年的文学心得，也为同行指出了一条写作之路。相较之下，在今天的中国，我们的文学写作者大多局促于一己之天地，接受了海量垃圾信息，却缺少兴趣去“收集”日常生活中的声音。那些平凡人的心灵声音，恰恰被忽视和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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