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是一场非常痛苦的经历,是自大萧条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这次危机之所以如此引人瞩目。是因为它并非由外部力量引起,金融系统的崩溃恰恰是其自身造成的,然后危机从金融系统蔓延到全球经济。这样的起源让人们很吃惊,因为主流观点认为金融市场是可以自我调节的,并且市场的所有干扰都来自外部,因此目前所发生的危机与人们对金融市场的主流看法出现严重矛盾。一直以来正是这种市场有效性的假设奠定了金融市场全球化的基础。最近几个月里人们已经意识这样的假设是错误的,但是到底什么地方出现了问题,正确的金融市场理论应该是怎样的,现在还没有定论。
现在我要提出我自己对金融市场的一套理论,这套理论在我20多年前出版的书里就提到过,它带领我走过我的整个职业生涯,并使我得以预见这次金融危机。我的金融市场理论可能比金融市场本身更广阔,它反映的是思想和现实间的关系。
我的理论可概括为两个命题：第一,我们对世界的看法在不同程度上总是扭曲的；第二,这种扭曲的看法可以反过来影响事实。这就是我所说的“反身性”。思想具有两种功能,一个是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我称之为认知功能；另一个是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影响世界,我称之为操纵功能。这两种功能是背道而驰的,并使得我们不能基于我们的知识来做决策,我们行为的结果也不一定向着我们的预期发展。这种相互干预就是我所说的“反身性”。
实际上,这个反身性的概念在某种意义上只是一种常识,没有太多新鲜东西。但直到最近的金融危机,我才逐渐得出这样的结论,即经济学家对反身性的长期忽视最终酿成了这次金融危机。在金融市场中没有平衡点,价格每天都在波动,尽管时大时小。而主流经济学观点认为市场都是围绕平衡点按随机模式上下波动的。为什么这种经济学观点会盛行?
经济学的平衡概念直接借鉴自物理学。经济学家希望研究出一种规律来描述和预测社会现象,就像自然科学的规律可以描述自然界一样。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们忽视了人类社会和自然现象间的重要区别：自然现象是独立于任何人的思想的,但是在人文科学中,人们思想的参与会影响认知链条。思想的认知和操纵功能都在发挥作用。而这种反身性的双向反馈把参与者的思想和现实情况联系起来。不确定因素由此而生。
经济学家为了得到与自然科学兼容的社会科学规律忽视了这种反身性,因此建立了对金融市场的错误的理解和诠释。这种曲解的理论现在让我们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我们的国际金融体系可能正是建立在这种错误的假设之上。这听起来似乎让人震惊。但实际上这并非那么不可思议,因为在我看来,所有社会理论都存在缺陷。这正是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不同之处。我们没有不会跑的汽车和不会飞的飞机,但我们有那些功能没有完全发挥的社会机构,而这些机构也继续存在。
我来简单解释一下金融市场是怎样运作的：金融市场之所以经常被曲解,是因为我们经常依靠对未来的预期,认为金融市场价格或者基本面应该反映现实,但事实上我们遇到的经常是扭曲的情况。金融市场经常会产生这样的泡沫：杠杆与信贷联系在一起,导致泡沫不断膨胀——虚假的流动性会造成资产泡沫的进一步膨胀,随时可能破灭,信贷在过去的急剧扩张就是危机的根源。另一种是实体中的泡沫。商品价格会受到外部因素影响,而利率在很长时间都很低。泡沫就会膨胀,最终会导致泡沫破灭。目前的金融危机就是美国住房贷款危机所导致的,而美国的泡沫仅仅是其它泡沫的引发机关。它引发的是一个从上个世纪的里根-撒切尔时代就开始酝酿的超级泡沫,即市场原教旨主义。
我们的世界不仅需要扭转信贷溃败,还需要重建金融体系。我们的短期目标需要政策支持,但我们更需要长期政策目标,就好像一辆汽车需要四个轮子的协调前进。我们需要好好利用有效资本,重新帮助银行建立信贷功能。这样我们才能使世界经济继续向健康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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