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总在不经意间潜入人间。
3月30日,在与墨西哥山水相连的美国加州圣地亚哥县,一位10岁男童出现“厌食、咳嗽、发烧”的征兆,被家人送入医院就诊。直到两个星期以后,这位男童才被美国疾病预防控制机构确诊为猪流感,一种可致命的恶性流感传染病。
此时,墨西哥城早已成为一潭死水,整个北美洲亦陷入恐慌之中。而在恶魔愈发狰狞的同时,大洋彼岸的中国,同样陷于一种异常情绪之中。
彻夜难眠
“动物600201疫苗000078抗病000739002166中药600085医护000652猪流感来袭！！”
4月26日清晨,北京私募人士老蒋,尚在睡眼朦胧中便收到了这样的短信。他一眼便认出600085指的是同仁堂。
发信者是老蒋公司里的朋友。老蒋的公司在北京私募圈里小有名气,涉及原始股倒卖、小额贷款等金融业务。老蒋1990年进入股市,可谓一个老奸巨猾的操盘手,2007年有过1000%的投资收益。2008年,老蒋的公司卷入一则负面消息,操作由此转入“半地下化”。
看到“猪流感”的字样,老蒋尚存疑惑。不过这条短信已经明确地告诉他,猪流感会给哪些股票带来炒作机会。
老蒋打开电脑,通过操作软件将短信大致翻译如下：
“动物疫苗相关企业为金宇集团,疫苗相关企业为海王生物,抗病毒药物相关企业为普洛股份和莱茵生物,中药抗病毒相关企业为同仁堂,医护设备相关企业为泰达股份。猪流感来袭！！”
其中,普洛股份引起了老蒋的兴趣。技术面上,从3月份开始普洛股份突破60日均线,放量上攻,走势略强于大盘,貌似有资金潜伏；其后短期均线呈现交叉并有向上发散态势；4月23日,5日均线与10日均线再次交叉,一波行情正在形成之中。基本面上,普洛股份总股本只有2.57亿股,4月24日收盘价仅为6.73元,较易操作。这样好的图形和资质,老蒋看得心里发痒。
不过,老蒋对猪流感的疑惑并未解决,为他解惑的,是陈冯富珍,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在这天中午的电视新闻里,老蒋得知这位总干事在4月25日晚召开了紧急会议,拿出了一个结论：“在美国和墨西哥暴发的人感染猪流感疫情,构成具有国际影响的公共卫生紧急事态。”
老蒋等的就是这一句,一场被官方确认的疫情,必然会给股市带来极大震荡。他依稀记得2003年非典期间,大盘一泻千里,医药股却一枝独秀。在那一年,押注同仁堂、白云山A、上海医药和广州药业的老蒋,得到了一次真真切切的“投资教育”。
老蒋找来电话簿,上面记录着几家证券公司医药方面的研究员,他必须弄清楚普洛股份、金宇集团这些公司能从猪流感疫情中获益的机理。
得到的回复却有些失望：两市里严格意义而言没有一家上市公司的业务与猪流感直接相关。不过,一个下午的“电话粥”,还是使老蒋得到了3个关键词：
特敏福、达菲、金刚胺。
这是治疗猪流感的3个特效药。老蒋进一步精简,只有一个字：药。在题材炒作中,很少有人会在意“是什么药”。
通过咨询几个朋友,老蒋获悉,两市里,与流感疫苗、医药相关的上市公司包括上海医药、海王生物等,其中普洛股份据传占据40%以上的市场份额,其生产的金刚烷胺和金刚乙胺还是国家流感防治储备药品。
晚10点,一个更为内部的消息传来了：“有大鱼欲进入。”老蒋冲了一杯咖啡,坐在电脑旁凝望着红红绿绿的K线图,揣测着“大鱼”,心中激情澎湃,明天早上开盘,将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对于老蒋,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对于被“老蒋”们盯上的上市公司高管,这注定是近期最后一个安静的夜晚。
热点追逐
4月27日清晨,老蒋的第一件事是买了一份《新京报》。这天的头版链接标题为《墨81人疑猪流感病亡》。在这则新闻旁边,则是美国白宫发言人的声明：美国总统奥巴马未感染猪流感。在此之前,一位与奥巴马接触过的科学家不幸染病身亡。
8时3刻,老蒋来到了北京某“风云证券营业部”的大户室,熟人、朋友们早已到位,谈论的话题全部与猪流感有关,有人已经把猪流感与非典相提并论。老蒋在一旁隐笑,“才3级警戒级别,看上去就像10级似的,人的恐慌比病毒传得快,这也是题材炒作的必备要素。”
9时1刻,集合竞价开始,老蒋清盘手中持有的股票,其中有些尚属盈利；接着,他以少量资金加入之前看好的普洛股份、金宇集团浩浩荡荡的涨停板队伍中。一般而言,在突发事件的题材炒作中,第一天涨停的股票,第二天总会接着涨停。
由于海王生物在这天发布了难看的年报,老蒋将海王生物列入观察。到下午,风声又起,糟糕的年报并不影响海王生物上演跳空高开,直奔龙门的好戏。老蒋急忙打听消息,隐约获悉了“人用流感疫苗生产企业”的信息。老蒋第一直觉认为这个消息是某同行为了炒作,散发出来的,不过他还是选择跟进,“才4元多,完全可以进去。”
老蒋的投资方式对于阳光私募的明星们而言,颇为无厘头。事实上,只要稍加研究,便会发现极大的“价值漏洞”。普洛股份所生产的金刚烷胺和金刚乙胺是用于治疗禽流感的药物,并无治疗猪流感的功效；海王生物问题更大,公司业务与猪流感疫苗毫无关系。
“投资股票为什么也叫炒股票,就是因为炒作！”老蒋自有他的生存之道。4月28日一早,老蒋响应号召,重仓另一只“猪流感先锋”——莱茵生物,买不到,就撤单再买,手上动作犹如“弹钢琴”。至于普洛股份,他选择了清盘,原因依然无厘头：据“可靠消息”称,普洛股份生产的金刚烷胺具有抗药性。
换股是明智的,莱茵生物在随后几天迅速演变成为“猪流感疫情两市第一股”。这家位于广西桂林,被财经媒体人士称为“很小的上市公司”的企业,据传可以生产草莽酸,一种植物提取物,也是流感特效药达菲的主要原料；而且这家企业的订单主要来自于猪流感频繁暴发的欧美地区,极有可能在疫情中大显身手。
然而,在莱茵生物高层看来,公司股价的飙升莫名其妙。陈兴华,莱茵生物董事会秘书,度过了他进入公司以来最为繁忙的一个月。投资者纷纷致电莱茵生物证券部,要求公司说明草莽酸的生产能力、订单情况；深圳交易所则频繁找上陈兴华,要他解释公司股价异动是否存在未披露信息。
在这期间,老蒋多次冒充媒体人士致电陈兴华,欲打探底细,接电话的女士均以董秘不在为由推辞。
陈兴华自然是明白的。达菲是罗氏制药公司的专利产品,公司与罗氏尚无草莽酸订单往来；草莽酸用途狭窄,几乎只能用于达菲原料,公司一直谨慎生产,截止到5月7日,公司也仅仅签定了4笔、总额700多万元的订单,生产能力也达到了5月生产极限。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莱茵生物并不是“大鹏”,但是“风”很大,直上“九万里”也不在话下。在游资的追逐中,莱茵生物从4月27日起连续涨停,从12.48元一直“扶摇”上了5月4日的20.1元,700万元货款催生了近4亿元市值。
5月4日,一份自查公告,又或是一份告白书,放在了陈兴华的办公桌上,按照深圳交易所要求,莱茵生物“莫名其妙”地启动了停牌自查。
5月5日,这场席卷全球的流感风暴已被改称为“甲型H1N1流感”,世卫警戒级别早已达到5级。
非常时刻
受公司知名度所限,陈兴华并不经常接受媒体采访,属于两市中较“清闲”的董秘,然而,这一切从甲型H1N1流感暴发起发生了改变。5月5日,莱茵生物停牌自查的第1天,全国各地的媒体纷纷致电陈兴华请求采访,探寻自查的内幕消息。事实上,很多媒体仅仅想憋出陈兴华一句话——公司股价飙升就是猪流感闹的！陈兴华自然明白非常时刻更是要非常谨慎,他推掉了所有采访。
然而,有一位财经记者却千里迢迢地赶到了桂林,直接将陈兴华“撞”在了办公室。或许是被这位记者的真诚所感动,或许是被近来源于交易所、投资者的压力所逼迫,或许是实在找不出回避媒体的理由,陈兴华亲自接待了这位记者,对公众关心的问题做出了些许官方回应。事后,陈兴华要求这位记者将稿件交于他阅览,以防止超出官方消息的不适当言论在非常时刻横空出世。
然而,这位记者并没有兑现他的承诺。5月6日一早,陈兴华便在报纸上、网络上看见了源于自己、却又完全不像自己所言的“告白”：
“怎么上去就怎么下来。”
“公司并没有任何应披露而未披露的事项。”
“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澄清了。”
毫无疑问,这样的“回答”要惹祸,造成的两市轰动效应不亚于一颗小型原子弹。紧接着,陈兴华便遭到了交易所的训斥。这位颇感委屈、无奈的董秘,用切身教训理解了“非常时刻”在媒体面前“说话”的成本。他坦言,只有当股价走势趋于正常,猪流感疫情趋于平稳,他才会再接受媒体的采访,而且仅仅是“回顾”性质的采访。
老蒋并不知晓陈兴华的遭遇,不过,那篇报道已经足以让老蒋撤退。疫情发展到此时,政府严控已使炒作主题转淡；技术面上,5月4日莱茵生物收盘价20.1元,已超过5日均线近20%,到达一个心理承受的峰值；前期进入游资获利颇丰,消息面上又盛传炒作主力“江浙力量”有跑路的迹象。
果然,5月8日莱茵生物开盘即跌停,主力在中盘勉强拉升也未能扭转乾坤,老蒋走低一步依然未能逃脱。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非常时刻远未完结。
5月11日,最令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成都包某某被确诊为中国大陆首例甲型H1N1流感患者。这条消息再次将开盘低开的莱茵生物打上天空,当天换手率高达21.62%,来自渤海证券深圳福中路营业部和财通证券杭州解放路营业部的“老蒋”们堆砌了两市最为壮观的“红色柱”。
然而,老蒋仍然选择远离。复杂的形势与消息面,已经使老蒋难以分辨这次拉升属于又一轮炒作,还是主力的“跑路计划”,老蒋并不想当替死鬼,此时交棒可能是最安全的；此外,包某某的出现,意味着猪流感已经到达中国,此时再炒作相关题材,老蒋觉得良心不安。
事实上,此时老蒋真正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在5月13日～15日连续3个交易日涨停后,莱茵生物终于完成了“10个交易日9个涨停的壮举”,股价高达26.49元,较4月24日收盘价上涨112%。陈兴华已经起草了第二份停牌自查公告,这一次,董秘当然选择了沉默。
另一件事情
在主妇们烹制的红烧肉里,有一种大茴香调料,由于有八个角,又名八角。就是这个老百姓十分喜爱的调料,使老蒋的决策变得“英明”,未出逃的游资成了“炮灰”。
这一切源于市场的惩罚,草莽酸是达菲的原料,八角则是草莽酸的原料。达菲的需求带动草莽酸需求的同时,也提高了八角的价格。成本飙升瞬间击破了题材炒作的基础。
最郁闷的不是游资,而是莱茵生物。公告介绍,莱茵生物在5月7日后又接到了两笔总额700多万元的草莽酸订单,但原料八角的价格却提高了50%,利润提高实则有限。
5月26日10点半,莱茵生物复盘,在低位仅仅挣扎了一刻钟,便落入跌停的命运。而在5月15日上一个交易日涨停位置疯狂入场的1亿元资金,悉数套牢！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成为了炮灰。
悲壮,在旁观者看来,“壮”更为瑰丽。5月27日,莱茵生物终成“妖股”,开盘便封停至跌停板,随后在10分钟内被巨量资金冲开,竟然径直向涨停板冲去。到午盘方才回落,最终跌1.76%收盘。壮丽“出货”的拥堵可见一斑。
在这天上午“股价反调船头向涨停板冲击”的过程中,陈兴华恰与记者通话,“从跌停到涨停,明显太不正常。”陈兴华据此认为,当时还不是开口说活的时候。
也许只有在此时,老蒋的“狡猾”才能得以显现,他的“另一件事情”竟然是分析旅游股是否还能持有！
4月27日,很多旅游股均遭受重创,但是,老蒋发现他们跌幅不一。华侨城A、新都酒店、峨眉山A等股票仅仅在4月27日当天表现出“猪流感征兆”,股价的暴跌反而带来了机会,随后不断攀高。
老蒋分析,由于传统节日利好刺激,旅游股在猪流感行情之前就存在资金潜伏状况,由于政府疫情控制得当,疫情并没有赶走这些资金,反而助长了其坚守的信心。
据此,老蒋选择了几只业务远离北京、广州、上海等病例易发生地区的旅游酒店股,在4月30日前后杀入。“包某某”出现后带来一点反复,但老蒋依然选择端午节前后观盘出手。他赌的,正是对政府的信心——猪流感不是2003年的非典,也不是2006年的禽流感,猪流感必将成为一个短暂的插曲,被无情地消灭。
你可以说老蒋是一个“双面人”,事实上,这样的“双面人”远非他一个。相比2003年非典信息“火山爆发式”的披露,造成两市急跌,这一次疫情的及时公开,使人们有了更多的消化时间,恐慌、担忧的同时,产生的情绪亦有憧憬和自信,尽管炒作充斥着灰色的5月,但中国股市较之以往明显更加成熟、更加健康了。
截至6月15日8时,中国内地确诊甲型H1N1流感患者196例,香港确诊92例,台湾确诊49例,全国共计337例,无一人死亡,疫苗将在9月走下生产线。看着浙江患者被隔离在病房内,闲着无聊玩手机的画面,人们心中早已没有了恐惧,有的,只是“勤洗手、睡眠足、保通风”的“九字真经”。
编 辑 鲁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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