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在新加坡新达城,就像置身于“水泥森林”。这里是新加坡的核心商业区。尽管不远处的另一幢高档写字楼在大厅内安置了一个巨人的风水轮来招徕商源,但是新达城依然魅力无敌,越来越多的全球商人到此开办公司。水涨船高,如今这里的物业费从2004年开始每年递增近2成。
虽然中国航油股份有限公司经历了2004年那场闻名全球的巨亏丑闻,但它始终没有搬离新达城31层的办公地。这家公司在新加坡的员工仅约40人,却算得上央企海外公司拥有人数比较多的公司之一。
2008年2月28日,中航油公布了2007财年业绩公告和未来战略。这一财年,其营业额为29.58亿美元,比前一财年增长了59.6‰与此同时,2007年全年净利润为3350万美元,却比2006财年下降了约7％。当天,中航油决定派发每股5分新元的特别分红和2分新元的第一年和年终普通分红,根据全年的净利润计算分红派发率为21％,这一指标在上一财年仅为4％,创下2001年中航油上市以来最高纪录。
利润的下滑和出手阔绰地回报股东的背后是,中航油已然收起了既往的战略雄心,策略谨慎。事实上,自2006年3月重组完毕,在以后近两年的时间里,中航油新的董事会与新的高管层一直与中国媒体绝缘。
2月27日下午4时,也就是在公布业绩及公司战略的前一天,中航油非执行、独立董事长林日波接受了《中国企业家》专访,这是中航油沉寂两年后首次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他认为,现在到了对近两年的工作作个总结的时候。67岁的林是新加坡最大的交通运输企业康福德高的董事长。新加坡道路上跑的出租车,三辆中就有两辆是他旗下公司的。他还有一个身份背景,就是新加坡国务资政吴作栋的同学。
此外,《中国企业家》也先后采访了中航油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张振启、财务总监王春焱,以及重组后第一任风险管理部总管唐守安。
但是,无论是林日波还是中航油其他高管,显然都不是对中航油的未来当仁不让的描画者。中航油当下的高管团队带有明显的过渡色彩。比如唐守安已被另外一家全球性大宗商品贸易公司“挖走”。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安然和中航油都让他赶上了,前者是毁灭,后者是重生。接受采访时唐一再强调离开中航油是由于有一个更大更广阔的平台。
林日波说：“车已经修好,目标也很清晰,问题是谁是车夫?总裁在哪里?CEO在哪里?”
资本市场对于中航油未来的预期并不乐观。股价是最为敏感的。在过去两年间,中航油的股价在有资金注入的预期下,曾在2007年7月25日冲高到3.28新元,此后一路回落,到现在一直在1.4新元左右徘徊。
一位投行人士称,两年来,中航油在恢复油品和衍生品交易上迟迟不肯作出决定,可以说错失了机会。“2006年上半年和2007年上半年,国航对同期航空燃油近4成进行了套期保值处理,燃油衍生工具收益净额分别为3.38亿元和3亿元人民币。而中航油却停止了这方面的油品贸易,可以说颗粒无收,谨慎过了头。没有新的业绩增长点,股价涨上去很难。”
影响股价的还有中国的航空公司对于打破航油垄断的呼声越来越响亮。航油作为航空公司的刚性成本,通常占到总成本的4成,而航空公司将2成多的成本怪罪于航油的垄断。并且,乘客对于航空公司的不满也扩散到航油和航信系统。中航油的支柱业务——航油采购还能持续多久,市场同样信心不足。
对于油品贸易核心业务的恢复,中航油一直格外谨慎。“2006年10月公司已经考虑如何恢复油品贸易业务。但是无论是做出这个决策本身,还是开展业务,在当时都是很困难的事。人力物力财力也许都好解决,但是信心呢?外界会不会再把你与投机画上等号?”一位坚持匿名的中航油高管说。
在2006年度报告中,林肯定地告诉股东“我们不会匆忙启动这项业务”。
上述那位匿名高管说：“最基本的是,当时中航油没有财力支撑这块业务。”
为此,2007年1月中航油向Caixanova——一家欧洲金融机构出售了CLH5％的股权,交易总额为1.71亿欧元。
CLH是中航油前总裁陈久霖建立石油帝国的烙印,亦是中航油最有价值的资产之一。CLH每年为中航油带来数百万美元的税后纯利,回报率一度高达14.1％。2002年4月,中航油斥资6000万欧元收购了CLH公司5％的股权。当时陈久霖试图将中航油从一个贸易公司转型为集石油实业投资、国际石油贸易和进口航油采购于一体的工贸结合型的实体企业,收购CLH的股权就是他的尝试之一。
作为出售股权的丰要操刀手、中航油特别工作组组长顾炎飞,为此背上了骂名。顾是中航油债务重组以及股权重组中“挑大梁”的人物,雷厉风行的处事风格在业界得名“拼命顾三娘”。
“当时中航油旗下只有数得过来的几块资产,这是董事会和高管层商量的结果,而且,当时要开展油品贸易,而又欠债权人钱,还有亏损的5.5亿美元烙在你身上,哪个银行给你授信额度?”一位中航油坚持匿名的高管称。目前,顾炎飞已离开中航油,被新加坡淡马锡任命为北京首代。她最终谢绝了记者的采访。
根据债务重组计划,中航油欠债权人的债务余额1.326亿美元,将在5年内分期偿付。中航油于2007年3月28日首期付款6220万美元,随后2007年5月又偿付了余下款项。公司比原定计划提前4年还清债务。
恢复中航油的油品贸易还需要重要一环——风险管理系统。
中航油第一任风险管理总管唐守安是中航油股权重组后,由BP总部派驻到中航油的高管。这位有着中国背景的高管在中航油意外的收获是,他现在写中文报告已经十分迅速流畅了。“在我的笔记本上,用联想拼音输入法输入XJP一定是新加坡。”在他以前的东家,诸如安然和BP的休斯顿公司等,十几年来一直用英文写报告。
唐清楚地记得2004年12月5日上午,当时他在全球最大的能源贸易公司BP美国休斯顿总部从事风险管理,与往常一样,他在交易大厅中间的咖啡屋翻看当天的《华尔街日报》。头版头条有关中航油参与期货交易导致巨亏的报道令其震惊不已。据他所知,能大规模做能源金融衍生品业务的都是“大鲨鱼”,比如华尔街顶级的投行以及像BP这样大型能源跨国公司,何时冒出一家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公司来?而且亏损数额如此之巨大。
整整一年的时间,唐一直跟踪这家公司的消息。2005年12月,唐接到BP伦敦总部的电话,问他对中航油新加坡公司风险主管这样的职位是否感兴趣。唐作出肯定的回答。4个月后,唐正式被派驻到中航油新加坡公司,任风险管理部总管。
唐先从修改《风险管理手册》做起。“中航油本身是新加坡的上市公司,有上市公司的特点,又有中国背景的公司,大股东是中航油集团公司,受国资委和证监会管理。所以,我修改《风险管理手册》时,按BP的标准,又参考了全球金融风险管理的最高标准,还得参考国资委出台的《中央企业全面风险管理指引》。”唐说。
重组后的中航油规定风险管理部有双重汇报路线,除向总裁汇报,还要向董事会下设的风险管理委员会汇报工作。“该委员会由代表不同股东的三位董事组成。以前,直接向总裁汇报,重大事件向不向董事会汇报不关风险主管的事情了。”唐解释说。
各种条件具备时,中航油终于在今年2月28日宣告了其定位——领先的国际石油贸易公司,并且规划出了三个核心业务,分别是航油供应、相关油品贸易以及投资具有协同效应的相关资产。
与以前的业务条块介绍不同,中航油在解释战略中大量用了“适度”、“优化模式”、“协同”、“组合”、“可控”等修饰词,试图与过去的从事投机性衍生合同交易划清界限。“中航油不会从事投机性的期权交易”这句话被林日波和张振启先后重复了四次。
看上去,中航油已从重组中获得新生,成为一家相对“安全”的公司。可是,自重组至今它一直被一个关键的问题久久困扰而不得其解：谁是它合适的总裁人选?
林日波说：“我们的公司治理结构、风险管理、未来发展战略已经做完了,做多大、多快都取决于一个人——未来的总裁。但要找好找准,找不好就麻烦了。总裁不可以每次都换,你换了不稳定,投资者也害怕。”
目前,中航油由高级办公会议代替总裁,这显示出中航油董事会在总裁人选上举棋不定。自2007年4月开始,中航油新一届董事会由9名成员构成,中航油集团派驻董事由3席增加到4席,占20％股权的BP派驻2名董事,而独立董事占到3席。
两年前,顾炎飞是总裁最合适的人选。但是,1、当时顾被指控并定罪罚款,而新加坡司法规定,受到指控的人一年内不能出任上市公司董事或总裁；2、顾的来源与陈久霖相同：同为中航油集团的高管。他们会听命于集团还是会听命于中航油的董事会,是外界对这类人物的天然怀疑。
大股东中航油集团当然希望总裁来自于集团,而且这似乎也是所有央企在海外上市公司的董事会模式,集团总裁为董事长,总裁由集团派出。现在中航油高层中有两位来自集团的显著人士：中航油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张振启和财务总监王春焱。
独立董事长林日波认为,未来的总裁首先得知道新加坡上市公司的法律：“你不知道你做错就麻烦了,这一点很重要；第二你要有相当的商业能力。”
“其实不在于这个总裁从哪里来,关键是有国际化的视野和国际化运作公司经验,让公司的灵魂与精神按照新加坡上市公司的管理理念来运行,这对于董事会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上述匿名高管说,“现在有一个很好的典范,就是中远投资的总裁季海生。”
中远投资是央企中远集团在新加坡的上市公司,主营国际航运业务。2000年季海生来到中远投资,此后,公司净利润从300万新元增长到3.3亿新元。之前,季代表中远集团在香港同“超人”李嘉诚合作4年,深得李“超人”赏识。2004年季海生接替陈久霖,成为中资企业协会会长。
“其实这是在考验中航油集团有没有国际化的人才储备,也是许多央企‘走出去’遇到的最大的难题。”上述匿名人士说,“这位总裁能否经得起文化的撞击?在中国的企业部叫这个总那个总,等级制度非常严明,什么东西都靠老总来拍板,员工的积极性难以调动起来。而西方则有非常清晰的权限,每个人都有一定的授权范围。”
中航油未来的另一大变数是它与BP的关系。2006年4月,BP注入4400万美元拥有了中航油20％的股份。此外,BP拥有以相对最低出价优先获取中航油石油供应的权利,锁定期为5年。
“4400万美元对于BP来说,不是一个Big Money,一般像这样规模的投资,用不着到达BP伦敦总部,东半球就可以了。但从2004年底2005年初,决定成为中航油的战略伙伴开始,这个项目一直在层层审批,最后是由BP集团公司总裁布朗爵士亲自决定的。”唐守安回忆。
在BP石油贸易帝国的投资史中,从来没有投资过一个濒临破产的公司,而且董事会与高管又涉及到法律起诉的问题,声誉风险远远大于商业风险。BP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权衡利弊。最后,只有一个理由,中国对于BP是一个很大的市场。
一位石油贸易资深专家认为,从战略协议书看,BP看上中国的可能是航油优先的进口权。“但是,换一个角度,在2006年中航油净利润中,对浦东航油的股权投资收益占到大约60％多,营业额超过123亿元人民币。这块业务可能是让BP心动的业务。”
中航油拥有浦东航油33％的股权,浦东航油把从向中航油进口的航油和在当地采购的航油,出售给上海浦东机场的航空公司。“如果可以在中国扩展这方面的投资,不但有投资同报,更重要是可以拿到航油甚至于其他油品的数据,这对于贸易公司是相当重要的。”
因此,如果5年之后中航油还是以依靠进口航油为主,BP多半会撒手离开。“5年后,公司本身的盈利能力提高,即使是BP离开了,自己也能独立生存了。”唐守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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