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森第:我有这样的担忧。中国加入GPA是当初中国加入WTO时承诺的一个条件,而这一协议的目的就是开放本国的政府采购市场。
虽然GPA强调成员国间对等开放和公平竞争,但在目前中国制造业处于普遍劣势的情况下,一旦开放我们的市场,很难实现真正的对等和公平。规则毕竟是人家制定的,中国至今对很多规则还不熟悉,更谈不上利用这些规则保护自己。
《商务周刊》:最近一段时间,跨国公司和在华外国商会等机构一直批评中国在经济刺激计划和扩大内需中的采购政策对国内企业倾斜,歧视国外企业,您认为实际情况是否如此呢?
朱森第:实际上,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国内采购客观上形成的是对本土产品的歧视。很多用户一直对国外品牌比较信任,所以在很多招标中会明确限制中国本土企业参与竞标。
而且,我们很多大型工程项目已经是采取公开招标了,不存在对外资的歧视,中国在这方面一直很开放,比如三峡工程的左岸和右岸电站项目招标,都有外资的设备成功中标。对于前一段外商所批评的一些风电项目招标,我想也不能说明中国歧视外资。就我所知道的东海大桥风电项目,最初业主也是打算使用某外商的技术装备,但这家外商在谈判中却提出了非常苛刻的条件,致使中方无法接受,谈判因此破裂。
《商务周刊》:前一段时间您一直在各地调研,据说也发现了存在于“中国制造”上的很多问题,这些问题也成为用户不愿意采购国内产品的主要原因,请问主要有哪些问题呢?
朱森第:有些问题并不是差距和能力问题。拿机床来说,我调研发现,很多用户反映,国产机床的早期故障率很高,在开始使用的半年之内,各种故障接二连三发生,虽然企业售后服务随叫随到,但半年之内不断的折腾,维修费用和停机成本很高,影响了用户的正常生产。用户一核算,虽然买国外的机床要贵20%,但从前半年的使用故障率比较,便宜的国内机床所要支出的成本更高,用户单位告诉我,与其这样,我为什么不买国外的产品呢?
我了解后发现,这个问题不是技术问题,也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一个两难的管理问题。一个机床企业生产的同样规格、同样型号的一套机床设备,出口到荷兰的,使用期间很稳定和可靠,但给国内生产的同类机床,却故障率很高。为何如此呢?一家机床企业的领导告诉我,因为出口到国外的产品,企业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每个生产环节都非常仔细和认真,能保证产品的质量,而给国内用户制造的机床,因为价格便宜,只能按照粗放式管理生产,质量难有保证。那能不能一视同仁都按照精细管理生产呢?这位领导说不可能,因为给国内提供的产品承担不起那么高的人力成本和管理成本。
这确实是个两难,也说明用户的意识需要改变。另一方面,也需要给支持采购国货的用户以风险补贴,让他们倾向于采购国货,规避成本风险,但目前这种风险补偿机制还未建立起来。
另外,在某些方面,中国企业在实力上确实存在着差距。比如数控机床,中国本土企业的系统集成能力以及系统匹配能力确实需要提高,一台数控机床动辄上千万元,出了问题用户当然要抱怨了。还有我们在基础元器件、功能部件、基础工艺以及基础原材料方面还很薄弱,这是我们整个共性技术和整个工业系统匹配的问题,需要一个长时间的发展过程。
《商务周刊》:但无论如何,中国政府采购市场的开放是必然的,问题的关键是中国如何为自己的产业发展争取时间?
朱森第:当然,开放是必然的,但开放过程中我们也要有自己的战略。我认为,一是要逐步开放,循序渐进,不能一步到位,这本身也符合WTO的规则;二是要限定选择某些领域,我们与国外技术差距不大的产业可以先一步开放,比如发电设备领域。我们现在需要在遵循国际通行惯例的基础上为自己的产业争取更多时间和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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