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6日上午十时,德国汉诺威国际电子通讯展CeBIT上,一大群不速之客冲进了中国展商相对集中的16号展馆。
面对183名德国汉诺威警局、当地检察院和海关的工作人员,不少中国展商一下子懵了。他们千里迢迢远赴德国,为这个全球最大的消费电子通讯展做了大量工作,却对这种状况始料未及。
“我听不懂那些德国警察说什么,一位会德语的国内同行告诉我,德国警察怀疑我的展品侵权,他们要对展台进行检查。”黄姓参展商说,当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51个展台不幸成为了查抄目标,德国执法部门翻遍了展台上的各类电子产品、文件和宣传资料。由于语言不通,许多参展商在与警察的交涉中出现了一些碰撞,甚至有一名展台负责人因为拒绝缴纳罚金而被带到展会的保安处接受警察的问讯。
一时间,场面非常混乱,共有68箱被查抄的手机、车载导航仪、MP3播放机、MP4播放机、DVD播放机、电子显示器、平板电视和电子配件被搬上了警车。
“他们收走了我带来的参展物品,要求我三分钟内在查抄令上签字,还要我缴纳1000欧元的罚金。”另外有19名参展商和黄姓展商一同交纳了500至1000欧元的罚金,还有九名参展商被带到警方鉴定机构处理。整场混乱足足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德国警方在搜查之后表示,有专利所有人向他们检举参展商有侵权行为,他们才会进行这么突然且大规模的搜查。汉诺威最高检察院检察长称,被查抄的展台多属于小公司,其产品使用了享有专利保护的数据压缩和存储技术,但却没有获得必须的专利授权证明。目前,所有被查没的产品都封存在汉诺威警局,在交相关部门进一步鉴定之前,尚不能完全确定是否侵犯了专利权。整个鉴定过程预计长达两到三个月,随后汉诺威地方检察院将依据鉴定结果采取行动。一旦被证实侵权,涉案的公司可能被要求支付每件产品15万欧元的专利费。
“与去年相比,今年的搜查行动无论从规模、惩罚力度还是行动周密性来看,都创下了CeBIT展会的历史之最。”一位知情的中国律师说。根据德国的法律,如果被判定有罪,涉案展商可能面临最高可达五年的牢狱之灾或者罚款。
中国共有500家企业参加这次展会,在被查抄的51家企业中,有24家是中国大陆公司,12家是台资企业,三家为港资企业,占到被查抄企业的八成,中国展台成为了重灾区。
面对德国警方在展场上的大规模搜索,台资企业表示了极度的不满。倚天董事长黄杉榕愤怒地表示,专利谈判应该是坐下来谈,而不是采取这么粗暴的手法,未来将重新评估参展必要性。同样,内地参展企业迈乐数码的负责人表示,查抄过后,不少参展商都担心再次成为调查对象,考虑不再参加明年的展会。
国内MP3生产商魅族首次参展,因涉嫌“未经专利授权而使用MP3格式”,同样在查抄中被收了宣传资料和部分展品。之后魅族发布公告,称“在目前的M8工程机上并没有加入对MP3格式的支持,在所有宣传资料当中并没有出现MP3格式的字样”。他们将本次纠纷定义为“一场误会”后匆匆撤柜退场。
故伎重施
德国警方申明,他们是应专利所有人的要求才到展会对涉嫌侵权的参展商进行查抄。所谓的专利所有人指的是飞利浦、索尼、爱立信、瑞士军刀和意大利Sisvel S.P.A公司。其中Sisvel是这次警方查抄行动的主要幕后推手,Sisvel在上届CeBIT展上就因制造了一出“查抄门”而“臭名昭著”,在上次事件中包括爱国者、纽曼、深圳迈乐数码等国内的一批MP3企业被查。事实上,Sisvel今年的举动不过是故伎重施,重现了另一出“查抄门”。
Sisvel作为一家国际专利代理公司,专门为法国电讯等企业进行专利管理和代取专利费。20多年前,法国电讯联合德国的Fraunhofer研究院等多家企业机构开发了MP3的一揽子专利标准。
有参展商反映,从2007年开始,每逢重大消费展会,Sisvel都会事前收集大量可能侵权的参展产品资料,然后在展会上通过司法手段,强行“破坏”参展商的展览。“他们完全可以通知主办方禁止它所认定的所谓侵权企业参展,或采取其他法律手段。而每次在展会期间才让许多德国警察来查抄摊位,让人感到非常闹心。”
Sisvel最擅长利用各种展会寻找涉嫌侵权的产品,然后向法院提交强制执行申请,对展会进行突袭查抄。参展商将Sisvel的行为总结为“先破坏、再谈判“,只要它怀疑有参展商侵权,不多加确认便报警,先封了展台再说。因此展会上经常会出现这么一幕：Sisvel投诉,德国警方查抄,Sisvel和参展企业之后发现是一场“误会”,最后双方经过谈判达成专利授权,Sisvel满载而归,而受查抄的企业虽然在缴纳保证金之后还可以继续参展,但因声誉受损而无奈离场。
在去年的CeBIT展上,国内的华旗、纽曼、迈乐数码等厂商被Sisvel和德国执法机关查抄,Sisvel与相关企业达成协议后连称“误会”和“需改进和加强与中国厂商的沟通”。
去年的“查抄门”过后,中国企业参加今年的CeBIT展肯定是有备而来,Sisvel故伎重施是为了敲山震虎,利用展会迫使其他不配合业务谈判的中小企业乖乖就范,以达到牟取暴利的目的。目前,全球的MP3产业市场年销售额超过4000万美元,90%产量来自中国,中国大多数MP3生产厂家都是中小企业,Sisvel对这一块大肥肉垂涎已久。
“从某种意义上说,很多情况下这是一种对于专利费讨价还价的手段。更令人愤怒的是常常还打错了对象。”参展商对此非常不满,“这无疑是一种半强盗的做法。”
混乱局面
目前,MP3格式的知识产权涉及到多项专利,一直处于相当混乱的状态。20多年前,多家公司机构联合开发了MP3的标准,主要专利拥有者是德国的Fraunhofer研究院,其他的专利掌握在法国电讯、飞利浦、汤姆逊和阿尔卡特-朗讯等企业手中。因为制定标准机构众多,到底谁掌握了哪些专利,很多公司都弄不清楚,就连鼎鼎大名的微软也对此颇为迷惑。几年前,微软因侵犯MP3专利,被判向阿尔卡特-朗讯支付15亿美元赔偿金,之后双方进行了一段很长的诉讼,裁决最后并未生效。
Sisvel现在代法国电讯和飞利浦出面向各个MP3生产企业收取专利费。因为MP3专利权具有地域性,目前Sisvel手中的专利并没有及时在中国申请,同时因为MP3专利在国外运营了十多年,已丧失专利申请所要求的新颖性,所以今后也不能在中国申请。因此,Sisvel无法对中国国内销售的MP3下手,只能对中国出口到欧洲的MP3按台征收40到60美分不等的专利费。对其而言,在国外展会上守株待兔进行查抄,是向中国企业收取专利费最便捷的做法。
前些年,Sisvel发起由代工工厂替MP3供应行业“代为”支付专利费的做法,是因为代工工厂采购芯片等数据公开性强,比销售环节的可控性更强,生产的台数更容易掌握。基于这种专利费征收方式的易操作性,Sisvel将工厂作为征收专利费的源头,在几年间发展了30多家中国认证工厂。所有从事MP3产品加工外贸出口的品牌商到指定的工厂下单,带上工厂出具的专利费缴费证明方能顺利通关,在欧洲销售产品。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市场销售环节中,MP3供应商均以自己系列名称和型号推广,而非工厂向Sisvel申报的工厂制造型号,Sisvel无法在市场上进行有效监察。同时,代工工厂为了争取更多商业利益,经常出现瞒报、或为其他不具认证资格的小厂开“假单”现象。目前,私下开具“Sisvel认证书”的生意在代工工厂中相当盛行,一打开网络搜索比比皆是。发现代工缴纳专利费模式的漏洞,Sisvel就想逐步放弃这种缴费模式,改为品牌供应商直接向其缴纳专利费。因此就出现了某些通过代工缴费的参展企业被查抄的事件,去年华旗就经历了这样的波折。
然而,直接向Sisvel缴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少MP3品牌供应商反映,现在直接和Sisvel接触相当困难。目前,Sisvel在香港和美国开设了代理处,在东京和德国有下属机构。国内厂商缴纳费用只能通过Sisvel在香港的代理,而且获得许可的门槛十分高。申请者不仅需要一次性缴纳15万美元的保证金,还要补交以往产品的专利费,这一笔“老账”就压得供应商喘不气来,而且国内供应商给出的数据很难取信于Sisvel。此外,没有销售记录的新公司更难拿到许可。
“Sisvel根据我们公司每月生产数量来确定缴费标准。当查出你有违规行为,罚款将从缴纳的那笔保证金中扣除。”一位MP3供应商对记者说,“我有许多同行因为交不起十几万美元的保证金,而不得不私下购买Sisvel认证。”
还有人担心, Sisvel直接缴费认证的模式一旦铺开,对国内企业无疑是一个更大的陷阱,Sisvel极有可能以全球打包方式向MP3供应商倾销专利。
解决之道
从接连两次“查抄门”中我们可以看到,迅速崛起的中国IT企业在走向海外的过程中,需要面对越来越多国外同行的竞争,知识产权壁垒成为了钳制国内企业“出海”的一种常规竞争手段。知识产权是目前中国IT企业最明显的短板之一,技术创新方面的缺乏导致企业丛生同质化的弊病。
“中国品牌进入新兴市场,最需要避免的就是同质化产品,同质化过去给我们进军海外带来很大压力,个性化产品和新的营销方法是我们的机会。”在上届CeBIT展会遭遇查抄的华旗企业负责人指出创新的重要性。
连续参加两届CeBIT展会的国内MP3企业纽曼表示,专利问题是企业“走出去”过程中碰到的挑战,企业有孤立无援的感觉,企业实力有限,需要专业机构和政府的支持。对外经贸大学WTO研究院院长张汉林也这样认为,“企业应主动适应不同市场的规则,遇到歧视性规则或强权做法应该抵制。目前,我国企业和政府间的配合还不够密切,沟通渠道还不够畅通,行业协会或基层政府应该把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碰到的各种问题及时反映给中央政府,让中央政府收集其中涉及贸易公平的线索,带到多边谈判桌上去,利用WTO规则维护企业在国际市场的利益。”目前,专利申请一般会领先产业推广5至10年时间,西方科技公司近几年不断加快在中国注册专利的步伐,以国内市场为主的企业在5到10年之后,不仅会在国外面临知识产权挑战,在国内同样也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专利纠纷,这一点需要引起政府相关部门的重视和做好应对的准备。
有人这样评价“查抄门”事件：有实力的企业玩弄游戏规则,没有实力的企业遵循游戏规则,这就是市场。的确如此,市场本身就是一个游戏。业内专家说,MP3市场在上世纪90年代已经成熟,国际上的专利布局已经完成,而且布局面广,中国在这方面并没有优势。在专利上没有优势的中国企业只能遵守已经制定成型的专利游戏。要想进行海外拓展,就必须得有创新和专利上的投入,否则就安于国内市场。如果想玩弄这场游戏,就得拿出自己的实力,在下一轮的相关标准制定中,拿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标准,这样才不至于受制于人,在国外会场被人“穷追猛打”而狼狈不堪。
专利战就是一场复杂、持久、专业且耗财的斗争。在“查抄门”中,几家专利所有人并没有出面,而是委托像Sisvel这样的专业专利代理机构来活动。这对国内企业有一定的借鉴意义,国内企业在“出海”时应该联合起来据理力争自己的合法权益,委托专利代理机构去谈判和出面处理危机。
中国企业在“查抄门”中表现得不尽如人意,无一例外地选择匆忙撤展、息事宁人。人们不无担忧,参展企业的“不作为”会让德方以后更肆无忌惮地继续查抄。据律师介绍,被查抄的企业其实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或向法院申请终止刑事调查程序,或抗辩后进入法律程序,或要求德国警方取消搜查令和返还展品,或请当地大使馆出面协调。
众所周知,Sisvel这样的专利代理机构像猎犬一般在全球各大消费电子展会上寻找着查抄的机会。国内的参展企业本来可以预知和评估在国外参展的风险。中国驻德国汉堡总领事处相关人士建议企业,在参展前了解展品是否存在知识产权问题,并带上所有的专利证明文件,包括代工缴费证明、生产流程证明、发明专利证书、外观设计专利证书以及实用新型专利证书等,理直气壮且合理合法地“走出去”。
编辑:舒 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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