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重现
2009年11月初,长达7年的台积电与中芯国际之争有了新动向。11月3日,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奥克兰阿拉米达高级法院的陪审团裁定中芯国际违反协定,不当使用商业机密,台积电胜诉。市场传言中芯国际可能因此面临10亿美元的巨额赔偿。
11月10日,中芯国际高层发生大地震。中芯国际CEO张汝京以「个人理由」辞职。当天下午,距离张汝京离职公告仅数个小时,中芯国际再次发出重磅公告——与台积电就专利诉讼达成和解,代价是向台积电分四年支付2亿美元,并发行新股及授予认股权证,交易完成后台积电将持有中芯国际10%的股份。
双方的诉讼战由来已久。2003年台积电在美国控告中芯国际窃取商业机密,并指中芯国际在加州销售的晶片涉嫌侵害台积电专利。双方于2005年2月达成和解,并签订6年期的和解协议书。根据协定,中芯国际同意支付1.75亿美元的和解金额,交出台积电的商业机密文件,并停止使用涉案的技术与製程。然而,短暂的和平再次被打破。2006年8月,台积电再次提出起诉,指控中芯国际违反了2005年的协议,在2005年以后继续利用台积电的商业机密製造0.13微米或以下製程產品。
从诞生伊始,中芯国际就是一个充满了不和谐因素的矛盾体。
它是大陆规模最大、技术最先进、团队最完整、客户群最多的晶片厂商,它的產品远远领先於大陆地区的其他对手。但同时,它又常年营运绩效不佳,自2002年来,除2004年获利之外,7年的亏损高达8.22亿美元。在过去的17个季度中,中芯国际有16个季度出现亏损。在需要有人為常年亏损和官司失败负责时,被称為「半导体教父」的张汝京引咎谢幕。
开工厂能手的盈利困局
在业界,张汝京一直被称為「开工厂能手」。早年张汝京在德州电器工作时,便从事了12年的工厂运营工作,成功领导过德州仪器在美国、日本、新加坡、义大利和台湾10座半导体工厂的建设、技术转移、发展和业务运营。
而「开工厂能手」来到了幅员宽阔的大陆建立起中芯国际之后,更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他固执的以巨大热情投入到各地开设工厂的事业中,先后在北京、武汉、深圳等地,通过与地方政府的合作建立起新工厂,完成了大陆的「菱形佈局」。
虽然张汝京成功地完成了「圈地工作」,但是他只是出色的创业人才,并不是出色的管理者。「本来上海的工厂已经开始盈利了,但其他地方开设的新厂亏得很厉害,盈利的部分不得不拿来填补新厂的亏损,大家都很辛苦。」公司中层干部感叹道。
张汝京显然没有充分考虑所在行业特色,他的激进扩张使得许多人颇有微词。高昂的设备折旧费使得公司不堪重负,而过於追求领先更是雪上加霜。2009年第叁季度的报表显示,中芯国际营收3.234亿美元,同比下滑14.0%;亏损额扩大至6930万美元。此外,截至9月底其现金资產仅有5亿美元,却背负着11亿美元的债务。
从某种意义上说,虔诚的基督徒张汝京过於理想化。「人终有一天要向上帝去交账,上帝不会问你在世上吃了多少好东西,住了多大的房子,而是会问你做了什麼贡献,做了多少贡献。所以人活一天,就是要為国家、社会、民族做一些贡献。」正因為如此,张汝京一直将提升大陆半导体產业的技术水準作為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不做12英寸,大陆的半导体会有前途吗?分析师们只看到中芯业绩差,却不知道其他同行都比大陆半导体行业领先十几年,所有折旧都完成了利润自然好看。如果不是折旧,中芯国际早就开始盈利了。」
可是对於像张汝京这样「白手起家」的创业者来说,这种尷尬不能避免。资本,可能是甘露也可能是砒霜。对张汝京来说,中芯国际是他的孩子,是他一辈子的事业;但是对於投资者来说,只不过是一桩生意。这也导致两者往往貌合神离。正如一位中芯国际的股东说,「我觉得他应该下台,他让我个人损失惨重。」
专利权之辩还是人才之争
虽然中芯国际的业绩报表早已為张汝京的离开埋下种子,但是在与台积电的官司中落败,无疑是导致张汝京离职的直接导火索,也成為压死张汝京的最后一根稻草,最终引发了中芯国际管理层的大震动。
张汝京深諳人才的重要性,但创业伊始,在半导体技术基础薄弱的大陆,人才难觅的尷尬局面让他深感无奈。他不得不以两倍薪资的待遇,从台积电召回眾多旧部,加强中芯国际的研发队伍。中芯国际1000人的团队里,有300人是来自台湾的技术人员,不少人是台积电的旧部,这也成為台积电的一个心结,也為中芯国际埋下了隐患。2002年1月,中芯国际成立仅9个月,台积电以该公司离职员工涉嫌通过电子邮件将公司重要资料外泄為由向法院提出诉讼。
此外,这部分跟随张汝京的旧部,在為中芯国际带来了竞争力的同时,也在一些程度带来了管理难题。就像一些员工所詬病的,「张汝京很重感情,但有的时候公私不分,任人唯亲。」旧部跟随张汝京来到上海,他对这些嫡系的个人感情很深,赋予很大的权力和信任。即使德才不济,他也寧愿用閒职养着,「这让管理层夹在中间很难做事。」
除了员工的问题,中芯国际还有着一份十分奇特的股东名单——海外华人、国外VC、大陆政府、银行、央企……几乎涵盖了一切融资管道。由於各方背景差异巨大,根本利益难以保持一致,「海外董事看股价,国内董事看策略」,这让夹在中间的张汝京疲於奔命。而更要命的是,在几经稀释之后,作為创始人的张汝京所持股权已不足1%——创始人在股份上失去了控制权,就等於将公司放在刀口下。
台积电為什麼追着中芯国际不放?
无论从规模、技术还是盈利水準来看,中芯国际都还不是台积电的对手,那麼台积电為什麼追着中芯不放?既然2005年双方已经达成和解,為什麼台积电又「反水」?官司拖了六七年為什麼偏偏今天才判决?单从张汝京与张忠谋的个人恩怨来解释这些问题显然缺乏力度,但从两家公司所处的内外环境分析则可略见端倪。
金融危机以来,电子產业销量受到严重影响,作為核心部件的上游半导体產业必然受到重创。经济环境的变化增加了產业分化,也為行业洗牌提供了机会。这时候中东阔佬阿布扎比开始加入晶圆代工行业,先是收购了AMD拆分出来的晶圆製造工厂,成立了Global Foundries,又於2009年9月取得了全球第叁大代工厂商新加坡特许的控制权,產值规模直逼台积电,台积电的老大地位受到严重挑战。
相较之下,中芯国际虽然财报成绩不好看,却存在许多可圈可点之处。它完成了在大陆的「菱形佈局」,拥有广泛的生產线资產,大陆客户逐季度增加,占比中芯国际营业收入逐渐增大。而且一直拖累中芯的折旧预计2010年将完成,这也就意味着亏损长达9年的中芯国际可能开始实现盈利。
对台积电来说,突生变数的全球半导体格局让他们格外敏感。毛利率难以保障、工艺遇到摩尔定律极限瓶颈、因裁员导致的有史以来最大人事动盪,台积电迫切需要进入大陆市场為本身运营打上一剂强心针。
作為台湾高新技术企业的标杆和代表,台积电的晶片製造技术一直被保护,这使得台积电对大陆的投资受到严格限制,台积电无法向大陆顺利转移晶片生產线。事实上,自从2003年在上海松江投资一条8英寸生產线以来,台积电就再也没有在大陆本土追加一分投资。
既然大陆在未来竞争版图中占据重要地位,那麼以收购中芯国际的方式「曲线进入」不失為最佳选择,而且此方法还能一举两得地消灭一个心腹大患。对於台积电变成中芯国际股东的结局,张汝京显得很平静,「现在是时候化干戈為玉帛了,我的阶段性任务完成了。」张汝京表示,打知识產权官司双方的重点不在输赢,而在於时间和精力。目前两岸关係缓和,两岸的合作也在加速。作為分属两岸的半导体企业,没有必要继续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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