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个月与监管的拉锯博弈后,商业银行年初以来的信贷狂潮显出减退迹象。
“3月初这几天,我们投放得都比较克制。”3月3日,一股份制银行上海分行行长向《财经国家周刊》表示。
受信贷规模控制,2009年第四季度各家银行积压了大量的需求,造成2010年1月初信贷井喷,当月额度按日刷新纪录。在监管部门窗口指导、当日上报等措施之下,银行几乎一夜关闸;2月初信贷以同样的逻辑上演,部分银行地区分行第一天就再次突破当月额度上限。
尽管如此,随着紧缩政策的频出,信贷总量已呈快速回落态势。继1月份行业新增贷款1.39万亿元之后,业内人士预计2月份信贷总量或回落至7000亿元以下。
上述分行行长说,在其近20年银行工作经历中,年初监管者即收紧信贷实属罕见,尤其是短期内迅速动用存款准备金率、强化资本充足率管理以及计提、拨备等措施。“像我们全行资本充足率已经在达标边缘,任何形式的扩张都会被监管者驳回”。
紧控的阀门
“只要单月投放一超标,信贷系统就会自动关闭。”一位股份制银行上海市东支行行长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这是对哄抢贷款最直接、有效的控制。
多家银行也向《财经国家周刊》表示,截至目前,总行仍没有给他们分配年度信贷额度,审批权也均上交给总行或者上级分行。
“今年审批和放款的时间慢了一倍,往年一个需要一个半月时间审批并投放的项目贷款,在今年要拖延两个月才能批下来。”某股份制银行分行人士说。
江苏省南通康海船务有限公司总经理黄林根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年后他几乎跑遍了当地大小银行,都被告知已没款可放。大型银行明确表示1000万元以上的贷款暂时做不了,股份制银行贷款的最高上限可放宽至3000万元,但也需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放款。
根据2010年新增贷款7.5万亿元、M2增速为17%的政策目标,以及银行业对风险控制的考虑,商业银行据此各自减少新增信贷规模。中行人士证实,2010年新增贷款计划为6500亿元,仅为2009年1.1万亿元新增贷款规模的59%。
第一季度城市商业银行的新增贷款规模被要求不超过2009年同期水平的20%,股份制银行的比例更低。大型国有银行由于基数最大,因此新增规模比例的设限最低。
银监会主席刘明康近期接受《求是》专访时表示,银监会将强化重点风险管控,坚决守住资本充足率、拨备覆盖率、杠杆率、大额风险集中度比例控制的四条底线,并实施动态调整,以增强风险抵御和控制能力。”
“银监会暂时没有下达数量控制指标,以后使用硬性调控的手段可能性也不大,但强化上述这些指标,对于资本充足率都不太宽裕的行业整体来说,几乎就相当于‘信贷缓行’。”浦发总行信贷管理部门人士说。
“今年几个亿新增额度,1月份基本上就见底了,预计向分行申请新额度不可能,现在要继续做,只能先从消化存量入手。”上述股份制银行上海市东支行行长说。
一家股份制银行上海分行副行长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当前各家银行都在排查2009年“疯狂投放”的存量项目。“最后怎样处理还不清楚,但如果是当地的形象工程项目,未来被收回的可能性很大,收不回来也绝不再续贷。”
据了解,2009年一些投融资平台从银行申请的贷款,不少都是中远期资金需求,仅仅因为银根宽松,而借机提前从银行“占资金为王”,实质上一些项目并未上马。这意味着银行当前在排查存量过程中,仍有回收部分资金的空间。
攀升的利率
由于额度有限,银行已开始着手提高资金实际利用率。
据《财经国家周刊》了解,目前除重要国企的贷款利率仍享受下浮10个百分点的优待外,其他企业的贷款利率普遍上浮10%。
此外,2010年需要利率下浮争取的项目明显减少。一位中行信贷员说:“去年我经手的项目中,30%~40%的比例需要下浮,尤其是遇到优质的大客户,经常是不加犹豫直接让利10个百分点,今年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今年利率一般上浮了20%~30%的水平。”东南沿海地区民营企业人士告诉《财经国家周刊》,在珠三角、长三角等民营企业扎堆的地方,2010年的贷款难度尤其突出,有的贷款利率甚至上浮到50%以上。
和银行收紧信贷额度几乎同时,温州民间借贷利率悄然走高。到2010年2月,该地区民间借贷率攀上月利息6%、年利息72%的高位。“利率上升,来咨询贷款的企业却丝毫没有减少,”一位小额贷款公司总经理说,“今年出口形势好转,企业需求非常旺盛。”
交行研究部门人士认为,减少信贷投放,会给2010年规模增长打折扣。目前银行有两条途径减少预期损失:第一,多做利率上浮的业务;第二,加快资本补充的步伐。
上述上海分行行长也认为,2010年利差提升的利好,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会被规模扩张受限抵消掉。“但基本的量还是会保持,所以盈利目标可能会较去年小幅上升。”
“目前资金很紧张,银行每笔资金都必须发挥最大的效益。”一位总部位于深圳的银行人士称。比如对企业综合授信的业务,银行在收取正常的利息外,还要征收一项“额度管理费”,即在企业授信资金未充分使用时,银行先将客户的资金托管。对单笔授信业务则不收费。
一位大型银行人士透露,该行的核心思路是,现有资金必须优先满足2009年项目的后续资金。对于2010年开始申请的中长期融资需求,因为无法保证后续资金跟进,除非是国家及省级重点工程,原则上不再放款。
“规模大、资质高、前景好的企业以及重点基础设施建设项目,目前由总行直接放款,这样就不会挤占并不宽裕的地方信贷投放额度。”一位农行总行人士说。
出于对客户流失的担忧,即使在一家银行内部,各地分行之间的竞争也异常激烈。《财经国家周刊》获悉,部分大型银行开始激励提高利差和贷款质量的分行,将在行内贷款规模分配上,重点向利率水平较高、收益较好的分行进行规模倾斜,调减利率较低、收益较差分行的贷款规模。
“面对优质客户,在额度实在无法调剂的情况下,信托贷款将成为银行拓宽贷款渠道的重要依托。”中诚信托有限责任公司研究发展部高级研究员王玉国说。
2009年12月,银监会相继发布《关于规范信贷资产转让及信贷资产类理财业务有关事项的通知》和《关于进一步规范银信合作有关事项的通知》。银行通过贷款转让再回购的方式来腾挪贷款被明令严控,但信托贷款并没有纳入监管禁止范畴。
“大进小退”
中国银行行长李礼辉3月1日表示,如果说2009年银行业发展的主色调是“量”的增长,那么2010年银行业发展的主色调应该是“质”的提升。中行2010年将把调结构放在首位。
“除了基建贷款外,电子类产业、汽车及相关配件的厂商,是主要贷款方向。港口贷款、贸易贷款等,在2010年仅维持存量,不再做新增贷款。”中行信贷人士说。
兴业银行山西分行某信贷人士说,钢铁、煤化工业的一般性加工企业、氧化铝等产业,都大幅收缩新增规模,或者没有新增规模。
银监会相关人士对《财经国家周刊》表示,2010年信贷的主题应是大进小退。大进指的是,对中西部经济建设、城乡统筹、科技和环保型新兴产业重点扶持;对中小企业、农村金融等薄弱环节加大投入力度。小退则是指,对已经出现风险点的领域和行业逐步退出,减少投放。有业内人士表示,目前信贷风险积聚在2009年投放较多的地方融资平台,目前投向地方融资平台已基本“卡死”。
建行总行信贷部人士详细解释说,2009年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贷款主要以两种形式存在。一种是按照项目批的贷款,在银监会“三个办法”和“一个指引”框架下,2010年将对这类贷款中的所有单笔贷款逐项审核,银行将通过单笔审核不通过的方式,逐渐将去年已批的项目停贷或者压缩贷款规模。
但另外一种贷款形式,即循环额度贷款则让银行处于相对被动的位置。由于2009年在地方上的话语权相对弱势,有些银行给予地方政府具备1~3年自由支用期的贷款额度,在有效期内地方政府融资平台都可以不经银行单笔审批而支配资金。
和地方融资平台相比,银行对地产贷款的态度也十分明确。工行2月末公开宣布,房地产开发贷款等领域被列入2010年严格控制的范围。中行、建行等房贷业务占比较高的国有大型商业银行,也已开始适当压缩房贷业务比重。
上述银监会人士也表示,将通过开发贷款抑制投资和个人贷款抑制需求,从而抵抗地产过热所带来的风险。对于那些希望在大行退出后,提高地产贷款占比的股份制银行,监管部门已进行风险提示。
那么过去已签订授信额度的项目,银行将如何处理?
“首先是得把去年的项目摸底,对于那些规模经济效益一般,财务结构又比较紧张、产品长期处于产业链低端,未来增长前景不突出的企业会首当其冲。”农行总行公司业务部人士说。
该人士表示,关键是要和企业沟通,使其认识到,在货币乃至宏观环境都出现明显变化后,企业也应调整思路,否则自身经营也困难,扩张更是风险很高。沟通而寻求企业方自身缩减产能,或许是银行尝试调整类似行业授信结构的途径之一。
而在房地产领域的退出,首先限制的是资产实力一般、缺乏土地储备,尤其是只具备开发单个项目的开发商。“现在开发贷款授信要收归总行,对于非知名企业的项目,恐怕很难通过总行的评审。”南京银行人士说。
风险之忧
2009年底,上海部分银行曾进行房贷压力测试,其对开发贷款的风险点在于,房市火爆销售,往往一笔开发贷款在开发商投入建设之前,楼盘即已完成销售,则开发贷款的风险已经转移成个贷的风险。
建行风控部人士也对《财经国家周刊》表示,2010年银行业的考核指标在很大程度上将向风险控制倾斜。“各级银行行长的个人关键业绩指标中,贷款的风险指数、行业预警等指数,比重都会有所加强。”
监管部门在通胀和不良资产大幅反弹的双重考量下,加大了调控力度。虽然银监会要求控制贷款节奏,能够修正在低利率环境下粗放式扩张。但在部分商业银行看来,通胀和经济过热是否俨然成势,似乎还有争议。
“我个人感觉现在还是信贷政策的观察期,不应该收得太过。”股份制银行一位副行长说,中国实体企业对外贸的依存度仍然很高,在欧洲经济尚未恢复之时,银行体系资金偏紧是否有利于经济进一步好转?
南通康海船务有限公司总经理黄林根告诉《财经国家周刊》,2010年原本打算融资两个亿,投资两只船,但根据目前的信贷环境,主动压缩了一亿投资,减少为投资一条船。
每年年初一般是实体企业扩大生产的时间窗口。有银行人士说,应从当前防范经济过热的角度采取一刀切的信贷政策,转变为有行业针对性的控制措施为妥。
另一方面,有多家银行表示,信贷额度控制得很紧,但分支机构2010年的利润考核指标却没有改变。“有项目,怕总行不批,压力很大,但没有项目时压力更大。”一家股份制商业银行中部分行信贷总经理说,形势逼迫分行和支行对手头项目优中选优。
对信贷调控未来思路没有把控,加上自身盈利冲动,银行业抢贷心理显现。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巴曙松认为,中国银行业资本金很充足,流动性资本金也有,信贷需求量又很大,很容易趁监管层对信贷规模还没有完全实行直接控制之前,银行更加紧地投放,形成“倒逼”的情况。
招商银行行长马蔚华在接受《财经国家周刊》采访时表示,银行自身需要在稳健经营和主动盈利间寻找一个平衡点,而同时也必须对维持金融体系健康和宏观经济稳定运行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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