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家跨国品牌企业社会责任部门的员工,张为的日常工作就是在全国各地查看他们的供应商以及制造工厂。通常,他有一套严格的工作流程——会按照各类文件查看生产线、和工厂管理层访谈、查看工厂实际环境和员工访谈四个环节来进行,这种定期监察每个厂每年大约会轮到两次。
这种在跨国公司中不起眼的岗位,本来平淡无奇。但在最近却突然一下成为不少公司内部受重视的对象——在富士康一连串的跳楼事件后,跨国公司对代工厂的日常检查一下变得重要起来。包括惠普、苹果、戴尔、索尼和诺基亚,都在一周之内的时间表示,已经派驻相关工作人员调查富士康的工作环境和相关问题——张为这样的员工无疑是重要的执行者。
但问题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受重视,真的能让跨国品牌帮助代工厂改善生产管理吗?
事实上,在经过几年的工作后,张为有些绝望。因为每次他去检查时,都是希望代工厂和供应商能达标。然而实际情况是,无论标准是否被严格执行,还是有可能出现各种问题。比如,在噪音环境中工作的流水线工人必须戴耳塞作业,这个明确的标准很有可能在培训多次之后工厂依然无法遵守,工厂为此给出的理由是员工教化多次未见成效。再如,当张为和一线生产员工进行薪酬福利访谈的时候,工厂往往会称,只需满足纸面上的合同规定标准即可,其他额外的内容都不需要进行访谈。
这种埋伏的隐患随时可能导致危机来临。就富士康而言,并没有曝出不符合当地法律法规最低要求的情况。“或许作业时间过长是关键原因,在富士康,每天超过12个小时、月工作28至29天是正常现象。”富士康北京亦庄工厂的一位内部管理人员告诉《环球企业家》。
在他看来,代工行业中工时本身就是不可细究的灰色地带。因为跨国品牌在做工厂勘察的时候,会在产品质量、工作环境和环保流程等方面有详细规则,却往往不会死抠工时问题。行业内的潜规则是,一旦订单量大的时候,每周36个小时的工作时间是不可能按时交付的,就算加一倍时间也未必能够完成,因此并不会把工时列入严苛的监察环节。
正因为如此,工作时间有60％花在勘察工厂上的的张为得出的结论是,品牌商的介入调查不会在本质上改变工厂的现状。“调查最重要的环节是员工访谈,这是发现诸多劳工隐性问题的必经程序,然而通常员工都已经被培训好做访谈了。”他对《环球企业家》说。
不痛不痒的调查
不难想象,在“跳楼事件”后惠普、苹果们对富士康进行的调查,依然会得出富士康是合格代工厂的结论。早在2006年,当媒体第一次爆出富士康可能存在使用童工问题时,苹果就派出调查人员,最终结果是并没有发现重大违规行为。
在一些业内人士看来,这一方面说明富士康可能整体上并不存在不符合最低用工标准的大问题,但另一方面却显示,跨国公司在日常和工厂的监督管理上,实际没有形成良好的互动机制。以至于真正当危机出现时,才会去介入。而最终介入结果,同样不痛不痒,也不能改变局面。
在电子行业,富士康与苹果、诺基亚、惠普等大型IT厂商同属于电子行业行为准则联盟的成员,该联盟对于劳工权益、生产环境、管理系统、质量检测等有一系列详细规定。EICC在5月28日发布的公告中称,该联盟委员会成员已经开始关注和处理发生在亚洲的劳工事件,EICC会组成备方专家来提供支持和评估。
不过,当危机来临的时候,同属联盟内的品牌和代工厂能否形成快速互动并不得而知。“EICC有责任督促联盟内成员遵守各项规则,但是我们没有权力去干涉各个品牌到底如何去检查供应商,如何处理危机。”EICC媒体负责人温迪·迪特蒙对《环球企业家》如是说。这就意味着,如果上下游产业链的品牌和供应商之间没有形成明晰的问责机制,那么当危机来临的时候,并没有办法去清晰界定谁应当为事故埋单。
至于被外界寄予希望的第三方独立机构和NGO,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发挥真正的作用。国际通行的惯例是,跨国公司在对代工厂进行日常监督,以及危机后的调查时,同时也会委托第三方机构做工厂审核,但这种审核一般只涉及跨国公司当下所要求的审核主题。“每个主题的审核过程只是几个侧面,局限性比较大,况且如果缺乏内在整改动力,作为第三方只有建议,无力改变。”SGS北方区经理黄振华告诉《环球企业家》,“如果某家第三方机构标准过于严苛的话,下次有可能不会被列入使用。”SGS是全球最大的第三方从事产品质量控制和技术鉴定的组织。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要减少管理问题的出现,一些业内人士看来,代工厂所在地主管部门的力量显得尤为重要。目前富士康计划在三年内把工厂迁移到中西部,其位于重庆西永工业园区的工厂在今年5月19日已经投产。重庆市政府的相关官员对《环球企业家》表示,“不担心未来相同的事件发生在重庆工厂,现在已经开始一起想办法。”
但最终而言,要解决这些生产管理的难题,还需要跨国公司和代工厂一起,改变这种生产处于产业链最下端而导致低利润的模式。某种意义上看,富士康事件已然为全球化生产的代工模式中日益凸显的从上至下的盘剥方式敲响了警钟。“如果在未来利润被逐渐摊薄的代工模式不发生本质转变,那么各种激烈的抗争方式有可能不断发生。”富士康深圳工厂一位前基层主管对《环球企业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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