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伊战，一场痛快淋漓的战争，还是一块不愿触及的伤疤
伊拉克战争虽然未能达到美国预期的效果，但美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表现也让美国民众得到了鼓舞和自信，放弃这些自信就像接受美国放弃霸主地位一样难受。
随着伊拉克局势持续恶化，“伊斯兰国”极端组织不断制造事端，国际社会对伊拉克战争正当性的质疑不断上升。一些观察人士认为，美国政府也应像英国政府那样发布类似报告，对伊拉克战争进行全面反思和批判。
然而，从现实情况看，美国彻底否定伊拉克战争的可能性不高。
美国公众态度三阶段
对美国来说，伊拉克战争是一场特殊的战争。在经历了惨痛的“9·11”事件后，伊拉克战争真正让美国政府和公众找回了一些心理平衡。但是，在速胜之后，美国公众发现军事实力不能解决当今世界的复杂问题，甚至会让麻烦变得更加严重。
从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至今，美国公众对于这场战争的态度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
其一，战争前到战争初期。伊拉克战争恰逢美国互联网产业及网络媒体兴起之时，美国舆论进入前所未有的集体亢奋。
为了扩大这场战争的政治影响，维护美国发动战争的正当性，美国军方在这场战争中首次启用了“嵌入式”报道规则。根据该规则，参与战争报道的记者被分派到各个作战部队中，他们与美国军方签署合同规定报道纪律，但美国军方不对报道内容进行事前审查。该规则极大调动了战地记者的积极性，他们可以在美国军方保护下到达前线，获得美军行动和战况的第一手信息。
美国军方放弃事前审查，大大丰富了报道的多样性，增加了媒体和记者之间的竞争。这种激励机制的直接结果，就是让伊拉克战争成为了美国媒体的一场狂欢：多家电视台24小时直播战争过程，有线电视新闻网甚至为战争专门开辟了频道，战争进展也成为报纸、互联网上不变的头条。
战争初期美军势如破竹的局面更加助长了美国国内的全民亢奋，然而亢奋背后是真相被牺牲，在各媒体争相报道更为劲爆的现场画面时，已经没有什么媒体有兴趣深挖战争背后的真相了。
其二，战争后期。“嵌入式”报道的副作用逐渐显现，美国舆论开始对战争产生疑惑。随着美军在战场上开始遭遇伤亡、伊拉克民生每况愈下等坏消息不断传出，美国媒体上关于伊拉克战争的负面新闻也开始增多。
有学者统计，在战争前和战争初期，美国媒体对战争的正负面报道比一度达到9∶1；战争中期，这一比率已下降到5∶5；战争结束后，负面报道明显多于正面报道。2005年6月开始，美国民意调查中反对战争的民众首次多于支持者。
在舆论压力下，美国针对伊拉克战争的两党一致逐渐瓦解，国会开始追问政府在决策过程中是否有严重失误。2004年，参议院发布了一项调查报告，直指美国情报界在伊拉克战争决策过程中存在失误。同年，美国政府的“伊拉克调查小组”也做出结论，认为没有证据表明萨达姆政权正在生产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其三，战争正式结束至今。美国舆论和政府开始反思伊拉克战争，但不愿触及深层内容。2008年，以“改变”和“不做傻事”为旗号的奥巴马以压倒性优势赢得了总统选举，伊拉克战争显然是他心目中的傻事和需要改变的事情之一。
上任后，奥巴马即开始结束伊拉克战争的部署，2011年美军从伊拉克撤出。奥巴马称这场战争有“重大争议”“让美国付出沉重代价”，但仍然是“美国历史的一部分”，“军人应昂首挺胸回家”。这种矛盾心理也体现在美国舆论和文化作品中。2008年以来，美国出现了一批描写伊拉克战争的文学作品和文化产品，如电影《拆弹部队》《绿色地带》，小说《黄鸟》《比利·林恩漫长的中场休息》等。
舆论背后的体制与公众心理
美国公众从支持战争到反对战争的转变并不难理解，这一转变也曾经在越战、美国入侵格林纳达等事件中出现，但人们却很难理解美国为何不像英国一样将这场战争彻底扫入历史垃圾堆。
这一不寻常的现象，可能与美国独特的政治体制、文化及公众心理有关。
首先，党派和国会选举的特征使美国难以彻底否定这段历史。在美国，有能力胜选的党员是上帝，党派则是服务者，在重大问题上，党派会尽量争得所有党员的同意，甚至尊重其与社会主流完全不同的看法。美国国内大量退伍军人及其家属不可能接受美国政府完全否认这场战争的正当性，这些民意将成为不少国会议员的压力，使其无法接受彻底批判伊拉克战争的动议。
其次，美国国内的尚武传统使其对战争的残酷性有着更大的接受度。美国的历史是一部战争史，战争文化也是美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少美国民众从小就接受童子军教育，相信美国“例外论”，支持美国干涉国际事务。
伊拉克战争虽然未能达到美国预期的效果，但美军在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表现也让美国民众得到了鼓舞和自信，放弃这些自信就像接受美国放弃霸主地位一样难受。
第三，伊拉克战争出现在一个充满细节、缺乏深刻思考、事物不断被解构的互联网时代。这场战争没有像二战一样带来美国的集体自信，也没有像越战一样给美国带来反战主义和彷徨。相对于美国曾经历的战争，伊拉克战争的过程过于迅速，成本也比较低廉。如今，仍然有不少人将这场战争看成一场电子游戏。在媒体的密集报道和解读下，人们也很难对这场战争有更多疑问。而且，这种被媒体轰炸牵引的民意也极易改变方向。
美国民众对于这场战争的复杂心态将缓慢稀释，但难以消失。伊拉克战争对于他们来说是一场痛快淋漓的战争、一次记忆犹新的舆论盛宴，也是不少人心目中回味苦涩的馊水、不愿触及的伤疤。
美军在战场上轻易夺取了胜利，却造成了一个文明倒退的伊拉克和一个持续动荡的中东地区。惨死的平民、饥荒的儿童和错误的决策已经通过电视屏幕传递到多数美国民众脑海里，不再需要写成报告或文字。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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