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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心抢险记


更新日期:2016-06-12 09:50:48来源:网络点击:386859

对于整个家族而言,我们至少曾经自豪地分割了这个国家中原地区大大小小的“领地”。因为身材过于颀长,家族里每一个成年人都成为夜晚城市的向导,抑或是担负着水、电、矿的供应和交通路线的疏通——不过只需要站立即可,我们的手臂与躯干是比一切建筑更坚固的存在。

“不要忘记,你们是直立行走的人。”中原地区的人们最初这样说,后来国家诞生了,头头们表扬了我的家族,我们就变成了城市里的卫士。但我的祖父却在被表彰的那一天死去了,他是被一口痰堵死的,他死时眼睛睁得很宽阔,能吞没一辆大排量汽车。而我唯一知道的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只是用颀长身体来做着一条“分割线”了,而且只是一条线。

在我幼年时代,甚至在我刚刚对这个世界有模糊的印象时,那时候我不得不坐在一个娃娃车里,胳膊被架在车体外面,双腿被固定在大概的范围。我听到很多高大的成年人讲述着我家族的细节,虽然在提到每一个人的时候他们都是用“林安家的”来称呼。而在那些段落的末尾,他们总要再次站起身,字正腔圆地重复道:“林安家的当然只能是这样的。”

在那时候这样的说辞在我们这个中原地区并不奇怪。若干年后,当我乘着这个国家特有的定时火车穿越中原甚至是更远的西部时,我同样听到别人对着我问:“你们中原人是不是特别喜欢吃面?”或者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比画着说:“馒头是不是有这么大?”再或者,就是眯着眼睛,仿佛我是一个荒野里跑出来的自言自语的疯子:“真的吗?你们中原人都是骗子。”长大之后的我对这些说辞并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相反,我却揪出了过去岁月里的那个我,那个幼小的我在娃娃车里听到人们把我的家族逸事像说书一样议论来议论去,并且还以为我听不到,再自作聪明地相视一笑,如同在患了老年痴呆症的国王面前假装赞美他的功绩。

在那个幼小的我的眼睛里,我的家族以每一个成员特立独行地直立行走,成为了平原上天然的电线杆,虽然他们并非没有别的选择,比如去做运动员,只需要轻轻一动就应该能赛过刘翔,或者去做营救员,用强有力的手臂剖开大地的裂缝。这些原本是更有趣的事,但可惜我家族里的人越来越缺乏体验陌生事物的精神,虽然追溯历史,家族的祖先是迁徙到这片中土大地的,但他的后代们却越来越不喜欢改变,自然而然便选择了这个家族中最流行的职业——也就是俗称“电线杆”的职业。其中最醒目,且做得最好的就是我的叔叔,他用双臂撑起了整个中原地区的供电系统,他雪白细长的躯干直到夜晚还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每一个出租车司机都不至于迷路。他也同我家族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独一无二的英雄。尽管他抽烟、搞女人,甚至可能比这更严重的是,他花光了我爷爷终生的积蓄,且最后给予他的却是一座在建成的第三个月就坍塌的墓穴,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豆腐渣工程,却是由一个儿子送给父亲最后的礼物。

但无论如何,至少在传媒的眼中,在我们所认为的周围世界的眼中,他的确是一个模范,关于他的事迹贴满了我从小到大的学校。但尽管如此,我的叔叔还是一个外人,连带着我的家族,一起成为着这个地区的外人。

因为他们称呼我们为“林安家的”。

在学校里,我是没有名字的,虽然我身份证上写着和我叔叔一样字数的五字姓名,但我的作业本上永远是这样一行字“林安家的”,我的考卷上也永远是这样一行字“林安家的”。我的家族成员并非没有反抗过,但这是没有人理会的,相反,头头们认为“林安家的”这四个字代表着我家族的历史,代表着辉煌与荣誉,代表着人们对我们的尊重。

——我并不是要说英雄和世界的关系,我只是想说,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人像他的每一个同类一样活着,他最终只是成为××县、××市、××省,甚至××国的一个人。无论愿意不愿意,必须要为这个地区的一切埋单,始终无法脱离,虽然这是我不愿意相信的,但地域性的确无时无刻不在,地区,或者故乡这个称谓就像个形影不离的幽灵伴随着一个人的一生。虽然当国家诞生之后,我所在的中原地区里优秀的人们离开了故土,也会以我是××国的人来作为自己的出处,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到一个怎样辽阔的世界里,还是必须把自己圈定起来才能得到认同。但更重要的,是即使通过努力走出一切成长的束缚来到一个所谓更大的世界,却还是要面对一个水涨船高般的圈定称谓。更甚至,如果像我家族的人一辈子不离开故土,虽然他们以不断长高同时坚硬的体魄撑起了一个城市的电灯,却也只是成为一个孤独的“电线杆”,站立在城市的一隅,充当灯塔充当夜游神,充当一切可能的先锋者,或者,带着自己的风流韵事成为美德背后的真相,成为一切不寻常谈资的领头羊。但我家族的人们依然不能代表自己,这里的每个人只是“林安家的”,否则中原人们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神奇叔叔的名字。而我即使脱离了我的故乡,来到另外的地方,他们还是会问我来自哪里,这种询问或许是正常的,甚至我自己也会这样去询问另一个人,但比这更严重的是,我充分知道我无论在哪里都无法真正代表我自己了,除非我聋哑盲,且毁容,让自己无从辨识甚至失忆,以至于没有一个亲人,没有故乡没有过去,甚至也不知未来去往何方,我才能被允许是我自己。我在二十五岁那年决定这样做,但现在我重点要说的都是我二十五岁之前的事情。比如我和第一个女朋友谈恋爱的时候,她是一个南部人,南部这个地区在我的理解里应该是有椰子树和沙滩的阳光充裕之地,但她的故乡却潮湿并且生满蟑螂,我们的第一夜就是在那样的一间地下室度过的。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是在争辩这里是否就是南方的愚蠢问题。

在争执的末端,我记忆里的第一个女朋友从我们共同的床榻上一跃而起,她僵硬地站直身体说:“不然你走啊。”

她或许没有想过我会真的走,但她惊愕的眼光绝不是因为我走这件事,而是因为我走的时候那个动作——我颀长的身体顶起了地下室和地下室之上的一整栋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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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冷冰冰地对着我第一个女人。而她也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诉说,只是迅速从我顶起的事物里抽出她的钱包和化妆品或者还有别的,然后惊愕地试图把我所做的事情录成视频发在网上——除却神经质和平胸,她的确是一个优秀的新闻记者。可惜她很快发现,因为大楼过于庞大她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合适的位置把我和大楼都清楚地拍下来。而我顶着那座大厦一直走到了我现在所在的这个西南地区,可惜大厦里的人直到第二天我睡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梦中完成了一场迁徙,但他们把这理解为板块漂移学说的现代演练,并很快习惯了我现在所在地区的美食并且乐不思蜀起来。

而我知道,他们后代的后代也会更加熟练运用这个新城市的方言,并且告诉自己的子女自己是个西南人。故乡就是这样来的,它其实十分不靠谱。最好的方式是,每个人只作为一个简单的人而存在——我是一个人。

但这怎么可能呢?这不禁让我想起我叔叔的死。

我叔叔——林安怕玻璃,最初不叫这个名字,至于叫林安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他生于一九七四年,因为我们家族的人必须在名字前面加上祖父的名,这导致林安怕玻璃一生都为五个字的名字感到痛苦不已,比如每一张表格填写的时间他总是要比别人多用几秒,这严重阻碍了他做事情的效率,而他又是个极其不愿意吃亏的人,自然对此十分羞恼。

同时,林安怕玻璃也是一个成长极为艰难的人。的确,对于很多人来说,冲破一层身体的阻碍总是很容易的,比如这个世界上日渐稀少的成年处女。而必须给自己加上一层阻碍却是十分困难的,但林安怕玻璃一出生就要面对这个困难的问题。虽然他从祖辈迁徙的性格里继承了他们曾经的不安分,却也得到了极其强硬的体魄,这导致他刚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能扛起一根电线杆并站在电线杆原有的位置上一整夜,在这一点上,他是家族里最彪悍的。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必须接受自己一定要害怕玻璃这个事实。

没有人没有不害怕的事物,这个世界不存在超人。林安怕玻璃刚刚学会认字就懂得了这样一句话。他很早就忘记了这句话是谁告诉他的,也许是爸爸也许是老师,也许只是某个梦里冒出来的话。但自从了解了这句话后,林安怕玻璃就在寻找自己害怕的事物。他从一次替母亲清扫玻璃杯碎碴儿的经历中得到启示,在被划破的手指流出的鲜血里彻底醒悟。

玻璃是一个多么强大的事物,你看它大的时候很容易碎,细小的时候却极其扎人。林安怕玻璃如是说。

但无论如何,林安怕玻璃是如愿以偿了,他找到了自己害怕的事物,还改了自己的名字。虽然经年之后,细密的老茧让他甚至不必害怕任何事物的侵袭,但他还是会在一片小小玻璃碎碴儿面前尖叫着抬起自己的双脚,我成长时所在的中原地区每一次停电大概都与此有关。但那不是林安怕玻璃最后成为一个真正异类的原因,真正的原因从他总是试图去清洗自己过往开始。

一九九九年的时候,林安怕玻璃二十五岁,他已经是一个高大明亮的男青年,虽然那时候的老茧还不如后来那样厚实,但也足够抵挡老鼠以及雨水的侵略。这让他的身体成为那年大水里唯一没有倒塌的建筑。而他用自身铸就的这座人肉建筑也成为他自己天然的建筑学毕业答卷。林安怕玻璃的名字因此火了一阵,他的笔名“怕玻璃”开始活跃于最初的互联网用户中,且追随者众多。但很快,当林安怕玻璃在实体杂志上再次看到自己的时候,他的笔名怕玻璃还是被林安所取代,但最重要的,是林安后面甚至没有怕玻璃三字,而是“林安家的”。中原人终于用他们的集体荣誉为林安怕玻璃上了初入社会之后最深刻的一堂课,虽然二十五岁并不算很年轻的年龄,但对于始终未能走出中原的我叔叔,他还是长久保有着对世界的单纯、耐心与热情。这对他无疑是一个打击,他原本以为自己至少会像网络世界里一样成为一个不属于林安家的,甚至不属于中原的一个个体——至少那坚持在洪水中的身体建筑是那一年这个国家最神奇的建筑,不是吗?可惜这只是林安怕玻璃的希望而已了,在他的论文以“林安家的”署名发表以后,我和家族里同龄以及更小的一辈也不可避免地只能以“林安家的”被人们所认同,这包括我的父老乡亲,包括我离开中原之后所到之处的人们,甚至包括以后的我。所以我总是觉得我叔叔其实还是以实际行动改变了我们家族的状况,或者用头头儿的话说,他成为了一个代言,让我们更团结,让中原的声名更显赫。尽管我家族的人们也像习惯林安的名字一样很快习惯了在交流语境中失去自身名字,但林安怕玻璃却一直在郁闷之中,并且很快让自己体内堕落的因子占了上风。他开始像俗气的男中年们一样喝酒,导致整个城市的电灯都摇摇晃晃,每个人的投影都产生重叠,但他还是没有止住,他还是选择了自私地发泄情绪。

但因为毕业之后林安怕玻璃一直乖巧地在家与曾经的电线杆所在位置间徘徊,这让他的双脚已经不能离开这条路线,除非他肯贡献一层脚皮,但鉴于疼痛难忍他还是放弃了。而酒精也不能拯救他的心灵,虽然那时候星星满天,或者至少比现在要多,林安怕玻璃就在那样的星空之下一个人叹息,虽然忧郁不能吸引众人的注意,/更多精彩尽在牛BB文章网/而只会让他遭人厌恶,但人们都知道惹恼了他电路估计更差,甚至心里面还会希望林安怕玻璃早日摆脱这样的心境,直到一个女人的出现。

故事发展到这里,已经是一个爱情故事了,至少站在林安怕玻璃的角度来看。

但可惜这个女人只是一个存在于空气中的人,她不被我们任何一个人所见。这其中也包括林安怕玻璃本人。

我在离开中原的前夜曾问他是怎么感觉到她的存在的,他告诉我——是感受到的。

而感受,是最让人无处藏身的。

这是一个悲切的事实,它造成的打击一度比署名这件事对林安怕玻璃的影响更大。那段时间的电灯总是潮潮得仿佛能挤出水来,林安怕玻璃这根肉身电线杆不断在夜色里给空气女人说话,他的言语很像诗,但一点也不烂俗,或者因为林安怕玻璃当时传达给人的善良这一面,那听起来让人觉得真诚。

而这个日后成为我婶婶的女人的身体也终于因为林安怕玻璃不自觉间流出的泪水而变成薄雾一团的影子,但这至少还是不错的了。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白天的时候,她身上所带的林安怕玻璃昨夜的泪水像是钻石一样富丽堂皇,一瞬间,甚至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她了。

这件事对我们本文摘自牛bb文章网是一个强有力的缓解,林安怕玻璃的幸福来了。

在一个谈不上春暖花开但至少比较明媚的早晨,他忍痛失去了一层脚皮,踏着鲜血之路与她领取了结婚证,也举行了婚礼。人们看见一个女人形钻石和一个双脚血红的高大到望不到头的男人在花圃里走了几圈彼此宣誓,都流出了发自内心的眼泪,我直到现在还是相信他们是永远相爱。

婚后的日子的确给林安怕玻璃带来了强大的满足感,这让他的泪水开始显出金子般的荣耀,让妻子的全身开始像金子一般明艳。虽然她总是会不自觉说自己贬值了,但二人还是夜夜幸福依偎,这让林安怕玻璃萌生了和她进一步发展的打算。

这原本对于普通的家庭而言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但对于林安怕玻璃一家却是很难实现的事实。

由于妻子身体的变幻性,林安怕玻璃总是担心自己一用力就把她揉碎了,这也让她自己害怕起可能的消融,但爱情还是让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些常识进行特别的尝试。终于有一天,在林安怕玻璃撑起的电灯们营造的温馨之中,他终于也享受到了自己给自己带来的美好夜晚——他将妻子托起在自己的头顶,又将她放在自己的身下,她如同一团梦境一样。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小,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开始消融。

第二天的早上,林安怕玻璃首先看见她变成了一团淡青色的湿润的液体,她浑身释放的气味甚至让他不忍再次爱抚。林安怕玻璃很快离开了她,奔赴自己的工作地,而他的妻子却也没能活过那个清晨。在洗漱台上,人们看见水流以更强大的力量把她拆散得四分五裂,除了一摊冰凉的淡青色,人们再不能看见她所留下的别的东西。

这件事给林安怕玻璃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说是灾难是因为从那时候起他的身高开始变矮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不再坚硬,而我也数次看见那些碎片陷进叔叔脚底的新皮上,撒下了一片片红色的点,铺满了洒水车经过的路径,让整条大街都变成了淡红色的海洋。

但林安怕玻璃却也是从那时开始不再畏惧玻璃的。他身体的羸弱仿佛让他的心智更加无所畏惧,他一如既往擎着整个城市的电流,尽管他身体的高度在渐渐压缩,但他没有放低对自己的要求,而人们也仿佛是没有发现他变矮这件事一样,依然对他持着以往的目光。

只是这些东西都不能再伤害到他了,林安怕玻璃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够不被发现,他在夜晚依然难忍痛苦对着许多误以为他只是电线杆的“手枪”少年们咆哮,中原医院里住着很多因为被他的咆哮声震聋的年轻人,但每个人都执意认为自己只是被电线杆吓住了。那种鬼话本该是没有人相信的,但中原人却都相信了,但同时他们也开始真正地遗忘林安怕玻璃了。

最初是电流开始日渐稳定,而林安怕玻璃却开始很少回到父亲林安的家,即使是过年的时候我还是能看到他和自己的分身拥抱在一起充当最巨大的那根电线杆。再之后是我再也看不见他本人,或者再也看不见他的分身,只看到一个他在夜色下继续工作,但过了没多久,包括林安在内的全家族的人都遗忘了他。甚至有时候我放学后经过叔叔工作的地方,都会忘记那其实不是真的电线杆,直到有一次我鬼使神差拿着空玻璃酒瓶去敲打电线杆,听到一声低沉而苍凉的呼叫从地下升起,而电线杆上却仿佛悬挂着两只已蜕化成灰色水泥色的眼睛,直直地冲到我面前。

那或许是我成长岁月里为数不多的开心的日子。我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记得叔叔了,可事实证明,我对他无意之间的唤醒只是让他成为了另一个和以往不同的人。

那大概是世界小姐团队来中原参观的第二天。事情原本是按照计划举行着,但其中一个小姐随着大部队走过林安怕玻璃的电线杆时突然就定住了。

“这是一个人。”那位不知哪国的小姐用我们的母语讲出了这句话。

但没有人理睬她,我相信全城除了林安怕玻璃和万里之外的我感觉到了那句话,其余谁也没有察觉到。那或许就是他遇到自己妻子时的那种感觉。我知道他那时一定是激动的,虽然他的全身已经都变成雕塑的模样了,甚至连体形都开始往细长的圆柱方向发展,但那还是他除了我之外第一次被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美丽女性主动发现的时刻。他大滴的泪珠像雨滴一样从城市上空砸向那位世界小姐过于白皙的脸颊,这让她的妆容感到不适,但她还是很快觉察到了这“雨水”的咸味,在那一刻以及此后无数次对林安怕玻璃的仰望中,她意识到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人,虽然他完全动不了,甚至或许也永远不爱她。

世界小姐留了下来。

留下的原因是她觉得她应该拯救这个水泥人。

林安怕玻璃大概是从那时候起浑身扎满了玻璃碴儿,世界小姐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这根电线杆不同寻常的历史,决心用这个方式唤醒他。但她的举动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未能唤醒林安怕玻璃,却唤醒了我的父老乡亲们对林安怕玻璃的回忆,以及我家族的风尘往事,比如林安怕玻璃老婆的死。

但这却完全激怒了林安怕玻璃,他用沉睡这样决绝的方式洗刷却还是没能让他们彻底忘记这些乌七八糟的往事,那些横加身体之上的标签,他不得不从睡梦中吼出声来,让睡在他脚边的世界小姐欣喜若狂,但她还没能领取那枚爱心奖章或者她倾心的水泥人的一吻,林安怕玻璃就把她一脚踩死了。世界小姐的血如一条河流,并且渗进了林安怕玻璃皮肤里每个扎着玻璃碴儿的伤口。他最终疼痛难忍,从地面一跃而起,也不顾扯掉脚皮的疼痛,而我的父老乡亲也在那一天清楚看到了跃入半空中的林安怕玻璃,他虽然比以前矮了很多,但依然是一个巨人,他们重新记起了他的辉煌,比如用自己的肉身铸就的伟大建筑作品,屹立城市深处的电线杆,照亮他们夜晚的夜游神。

一瞬间,对林安怕玻璃的报道铺天盖地,这让他不得不继续待在电线杆所在的位置,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膜拜,而因为出名,他不能再轻易去别的地方,但是我的叔叔却没有放弃心里不安分的因子,他虽然走出了阴霾,却不代表能再次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他开始在城市的夜里猎捕女色,但可惜,林安怕玻璃再没能看到我婶婶死前的样子。

可这没有让他消沉,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一时间,全城的女人都不敢在夜里出门了,这一直持续到林安怕玻璃真正消失的那天。

我所说的消失并非是林安怕玻璃真正地沉睡,而是带着电线杆原本所在的位置从这个地方完完全全消失。虽然那之后我路过每一个电线杆都要敲碎一个玻璃瓶看它没有动弹才能确定这不是伴随家族流浪因子再次迁徙的林安怕玻璃,但我心里还是相信他已经消失了的。如同我认为我家族的人都会消失一样。

可惜无论如何,我自己还是没有消失,并且愈来愈坚硬,像曾经的林安怕玻璃,和我总是不愿提起的我的父亲,或者像我的祖祖辈辈,只是我终于没能那么高,至少达不到电线杆的高度。虽然偶尔也能扛起一栋大厦,或者把某几个试图了解我的猎奇女记者摞成叠罗汉的样子从窗口丢出去,但已经连抵御玻璃碴儿的能力都没有。

在和第一个平胸女友分手后我去了高原湖泊附近,在那里结识了我第二个女友,她是一个不探究历史的女人,那时候我已经很少有我家族的消息,虽然我那些中原的同学会在网上告诉我一些电线杆被推倒的事情,但我相信他们已经不再知道那些渴望被认同却又渴望独立的电线杆是我的亲人,但我还是对此保持了缄默,没有对那些对这些渐渐遗忘或者从未了解的人们再次提起。我想至少从外界来看我是重新铸就了一个自己的,一个普通的,只是一个人的自己。

我做过很多职业,都不赚钱,并且可能将一直不赚钱下去。但我和第二个女朋友第一次做爱那晚却又发生了一件事。

在高潮临近的瞬间,我怎么都止不住眼泪。虽然这只是普通的泪水,但却让我的女朋友十分疑惑。说实话,我挺怕失去她的,我已经二十五岁了,我不想再失去什么,虽然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我努力擦干眼泪,但很快我觉察到女朋友开始变得欣喜起来,那应该不是世界小姐或者我婶婶注视林安怕玻璃的目光,也不是我坟墓里的爷爷可能会注视我的目光。那是疯狂的、贪婪的眼神。而很快,我看到她开始用双手剥我的泪水在她身上结成的珍珠。

那些珍珠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而她丝毫没有在意珍珠会把她的皮肤剥下来,我看着她血迹斑斑的双手托着一捧又一捧珍珠,我突然意识到婶婶身体上的钻石和金子其实也不是真的,而是完全被林安怕玻璃的泪水光泽影响的,我赶紧让女朋友止住。但她已经走火入魔了,根本没有听我诉说,她把自己的血肉消耗殆尽,我看到已成骨架的她抬着自己的血肉一路从我们租住的小屋走向远处的蓝色湖泊,我感觉浑身瘫软,却只能跟随而去,而她在湖水的光芒中很快看到自己捧着的其实只是自己的身体,而我的泪水甚至都已经在她的血肉上晾干了,她感到怒不可遏,继而就是崩溃的,并很快感觉到浑身的疼痛,她尖叫起来,这绝对不亚于林安怕玻璃曾经任何一声的号叫。而在这样的叫声里,我再次觉察到我的身体起了变化,我的肉体开始再次坚硬,身体也开始瘦长,并慢慢向高原上的月亮接近,我奋力想抓住什么,可却只抓到无数只空气,它们在我指缝间逃窜,甚至我努力去哀求都不肯停下来。

【本文摘自牛bb文章网】我的身体越来越高,脚也不能离开站着的地方了,我闭上眼,希望一瞬间我再次回归普通人,可我知道这不可能了,我只能听到我迅速成长的声音,而我的目光穿越无数个过去的记忆再次暌违中原和林安怕玻璃曾注视那片大地的神情汇合,那不同于林安怕玻璃的石膏眼,而是我试图遗忘的眼睛。

可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了,除非我丧失记忆,不再了解地域,不再相信过去的每一件事,不再有每一个存在于世或者不存于世的亲人,不再听到那宛如林安怕玻璃从地下渐渐伸出的骨架倒塌般的哀号。

我开始努力撕裂自己,先是头发,再是皮肤,我试图让自己死去一次,或者永远死去,我的叔叔,我的父亲我的祖父,他们都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一个留着遗传因子的身体,它在不断变化成他们的样子,我知道它还会变下去,变得更坚硬,或许不久之后我就能看到它再次站在了中原的大地上,以一种嘲笑的姿态对现在的我说:“你到底还是只能是个中原人。”

但我知道这已经不错了,至少它没有说“那个林安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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