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黄桃鱼子酱
在 2012 年奥运会开幕式上，上百张病床被搬到体育场中央，「护士」辛勤忙碌，「患者」床上翻飞，医生们组成「NHS」三个字母翩然起舞。在全场难以抑制的欢呼和掌声中，英国向全世界展示着他们引以为豪的全民免费医疗。
在英国，NHS（国家医疗服务体系）是实力的象征。让「全民免费医疗」理念深入人心，被认为是和工业革命、莎士比亚和哈利波特一样对世界的贡献。
2020 年，英国前首相 Boris Johnson 称赞 NHS 是国家最大的国家资产，是这个国家跳动的心脏，并包含深情地加上了一个定语：以爱为动力的心脏。
然而，「为爱发电」的 NHS 及所属医务人员们似乎有点顶不住了。
据 BMJ 消息，英格兰医生在 3 月 13 日开始了为其三天的大罢工。此次罢工的医生们主要是 junior doctors，即低年资医生和初级医生们。领导这次罢工的组织恰恰是英国医生最大的工会：英国医师协会。[1]
英国医生罢工现场 图源：作者拍摄
这不是英国医务人员的第一次罢工。此前几个月内，英国的护士、护理人员和康复师举行了一次罢工。救护车急救人员以及相关雇员也举行了一次罢工。而英国大学附属医院中的医学家以及科研人员们，他们的罢工在另一家工会的领导下更是一直就没停止过。
据英国医师协会报道，此次医生罢工的规模堪称空前：关于采取工业行动的投票显示，98% 的初级医生投票支持罢工行动，投票率超过 77%，是有史以来投票人数最多的一次。而这些决定罢工的初级医生们基本上就是医院的生力军。
没有他们，英国几乎所有的医院都将在三天内停摆。
18 年过去工资不升反降，时薪比咖啡师还低
整个罢工的核心矛盾，是钱和待遇问题。而本次罢工活动的萨拉热窝事件，居然是医生们必不可少的工作伴侣——咖啡。
根据英国医师协会的统计，初级医生的起薪可能低至每小时 14.09 英镑（约 17.04 美元），比英国咖啡连锁店佩登餐饮公司咖啡师的最高薪资水平少一便士。虽然很多媒体在诟病英国医师协会的算法在偷换概念。但很显然，英国的医生们并不这么想。
图源：作者拍摄
参与罢工的诺丁汉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 Sarah 回忆，当他们从工会了解到这个消息时，很多医生的心态都崩了。Sarah 表示，她从格拉斯哥大学外科硕士毕业之后已经工作了五年，几乎每天都在加班，至今都没有偿还完学业贷款，「为什么我要当医生，不去当一名早上九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所有假期都能享受，还有一个月年假的咖啡师呢？」要知道，在英国成为一名初级医生至少需要七年时间，远比咖啡师的培养时间长。
当然，咖啡师和医生的工资对比只是一个表面上的浮冰。英国的医生们真正的利益诉求在于，医生的薪资待遇并没有随着英国高速的通货膨胀而提高，反而有所下降。
2019 年，英格兰政府计划缩减针对医疗费用的公共支出，其中修改了部分初级医生和 HNS 签订的合同。作为补偿，英格兰政府和初级医生们达成了一项为期四年的薪酬协议，基本薪酬每年增长 2%。
当时的英国医生们就对这项改革有着很大争议，但可惜最后木已成舟，医生们只能吃下这颗半甜不咸的蜜枣。
但从 2020 年开始，新冠疫情的爆发、英国生活成本危机和不断上升的通货膨胀对所有英国人的生存环境都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当年签订的 2% 的加薪速度相比于飙升的物价可以说的上是杯水车薪。
曼彻斯特的一名急诊科医生公开了自己和自己医院同事的工资条。2005 年，她刚上班的税后工资约为 2168 英镑。但到了 2023 年时，曼彻斯特新入职的医生工资就变成了约 2108 英镑。
Sarah 为我们做了一道计算题：08 年的时候 10 英镑可以在伦敦享受一大份混合烤肉，但如今 10 英镑可能只是一顿全英早餐的价格。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接受医学教育和医学考试的费用却在逐年飙升。高达 80000 英镑的助学贷款，不是纹丝不动的工资可以承担的。」
图源：该急诊科医生晒在推特的截图
根据英国医师协会的计算，和 2008 年相比，目前英国初级医生的薪水实际缩小了 26%。而政府想要完全补偿初级医生的薪酬损失，至少要给全体医生加薪 35.3%，即至少花费 16.5 亿英镑。
图源：英国医师协会
根据报道，英国卫生部大臣 Steve Barclay 却对医生的薪资怨念不置可否，强调「35% 的薪酬需求是无法承受的。」
当高负荷工作的初级医生消失之后
在英国初级医生们准备罢工的期间内，多家媒体都表达过对这次罢工事件的迷惑？主要疑问在于，医生已经是公共部门中收入最高的人了，怎么还不知足管国家伸手要钱的？
对于这一点，英国医师协会的回应很简单，那就是如果一定要掰扯薪资的话，是否需要把「初级医生的无薪加班时长」列入考虑。早在 2015 年，一项 NHS 的调查报告就显示，英国超过 80% 的医生都要进行无偿加班，而这种现象正在变得更加严重。
一篇报道中，在 Hull 工作的血液科医生 Jelly 表示，目前工作医院 90% 的业务都需要加派一名临时工（即从其他科室抽调的加班人，才能维持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在参加罢工之前，Jelly 已经连续上了四个 13 小时的夜班，「NHS 总是依靠人们加班来提供基本保障。」[3]
要知道，英国医院中初级医生的占比高达 50%，从刚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医学生到工作十年的医生，他们基本负担了医院所有的基础性工作。当这些螺丝走上街头罢工，医院的停摆几乎是必然结果。
NHS England 的医疗主任公开表示，罢工使医院急诊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些人经历了「今年迄今为止最繁忙的星期一」。在罢工期间，国民保健署将首先处理急诊看护，这可能影响常规诊疗、手术甚至一些紧急的癌症治疗。
Sarah 表示，尽管难过，但自己目前手里的病人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置，因为早在罢工开始的一个月前，她管理的病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图源：视觉中国
「让我感到惊喜的是，我的患者们都对这次罢工表示理解和支持。」Sarah 说起，给她留下最深影响的是一名患有骨肉瘤的铁路工人，他不但欣然接受了罢工期间无法问诊的事实，还积极的表示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愿意加入到游行的队伍中去（这位铁路工人刚刚依靠罢工获得了一定幅度的涨薪）。
「工人和工人应该牢牢的站在一起。」这位老者的话几乎让 Sarah 哭出声来。
没有参与罢工的骨科博士 Jahamazuka 说，据他所知，约克郡的很多医院为了应对罢工已经提前向患者进行了通知，「我感觉很多患者在有意避开在罢工的 72 小时内前往医院，但急诊可能是无法避免的重灾区。」
很多医院不得不增加高年资医生的排班以应付医疗需求，不过根据英国当地媒体报道，罢工期间很多高级医生以及顾问都对这些初级医生的罢工活动表示支持。[4]
重症监护医生 Jim Down 博士在推特上说：「今晚值夜班，以支持我们出色的初级医生。他们是未来，如果我们想让他们留在 NHS，我们需要适当地支付他们的工资并照顾他们。」
儿科心脏病学专家 Aaron Bell 则表示，他们医院制定了由顾问组成的轮值表，以确保医疗服务和患者的安全：「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图源：Aaron Bell
罢工背后，陆续有医生选择出走
3 月 12 日，英国一名儿科血液学实习生 Jennifer Darlow 在 BMJ 上发表了一篇文章。[5]
Jennifer 在一家大型儿科医院工作，她每天接诊的许多患者都依赖食物银行，收入微乎其微，而且无力供暖。在罢工前夕，无数的游说邮件、和医院群聊里的消息都在质问她：你怎么能告诉一个经济困难的病人，他们的治疗因罢工而被取消？只是因为你拿到手的工资还不够？
然而，Jennifer 坚信自己做的是正确的：除非有所改变，否则患者所期望的护理水平将变得越来越不可持续（因为已经有很多人坚持不下去了）。Jennifer 说 NHS 的士气持续陷入低谷，她和她的同事们不想每天都为延迟患者的调查或治疗延误而道歉，为了诊所超额的预订而感到恐惧。
「我想按时到达，到时休息，准时离开，我想和家人在一起。」
对 Jennifer 的许多同事来说，罢工只是在一个疲惫不堪的系统中工作多年后难以遏制的愤懑感的体现：「这个系统似乎对病人的安全或其劳动力的福利没有什么尊重。」
根据 Medscape 医师薪酬报告，美国初级医生平均年薪有 26 万美元（约合人民币 180 万）；而 NHS 报告的薪酬则显示，英国医生在保证每周 58 小时工作时长后，初级医生的入职薪酬最高也就 3.4 万英镑（约合人民币 30 万）。
图源：视觉中国
在英国版知乎上，越来越多的英国医学 MD 谈论的是如何能走出英国，去澳大利亚、去新西兰、去以色列、去欧洲、去美国等地方从业，而对在当地就业避而不谈。事实上，有越来越多的医学生已经离开。
与此同时，英国的议员们却仍一边高呼英国医生不足，一边强调奉献精神、想要削减薪资。
3 月 15 日，是这群医生罢工的最后一天。据当地媒体透露，英国医师协会和政府高层的谈判并不顺利，罢工或许已成定局。
不过，针对周四（3 月 16 日）医生薪资谈判结果的进展，这家媒体或许不会再进行跟进。
因为周四，他们也罢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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