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吴大宇
放弃索赔。12月20日，归化运动员刘氏兄弟与原国籍匈牙利滑冰协会的“争端”，最终以后者发表声明让步告终。
刘氏兄弟是中国冰雪迷的熟悉面孔，哥哥刘少林27岁，弟弟刘少昂24岁。在中国传统强项短道速滑比赛，两人曾代表匈牙利队，在多个项目决赛与中国队竞逐。
进入2022年比赛周期，弟弟刘少昂正值巅峰。他在年初的北京冬奥会夺得男子500米金牌，创造匈牙利冬奥会历史。两个月后，他又在加拿大举办的世锦赛包揽全部男子单项冠军，加冕男子全能王金牌。
2月13日，匈牙利选手刘少昂（右）与俄罗斯奥委会选手康斯坦丁·伊夫利耶夫（中）在比赛中冲线
这项荣誉，中国队在役的男子运动员，无一人获得。
事情在今年8月开始转向。有消息指出，刘氏兄弟已经跟随合作多年的教练张晶，将训练地搬至中国。二人入籍中国的传言流出。
随着张晶9月当选中国国家短道速滑队主教练，两人也在11月宣布变更国籍。匈牙利滑冰协会随后要求刘氏兄弟赔偿过去三年协会对其投入的费用。每人的赔偿费用为1-1.5亿福林（约合180-270万人民币）。
刘少林和刘少昂
经媒体向其母亲确认，刘氏兄弟将要加盟的是中国队。
变更国籍意味着三年无法参加国际比赛。这个代价对于处在巅峰状态的运动员实属冒险。而2022年，经过北京冬奥会，两兄弟的言行被部分网友冠以“双面人”头衔，遭遇了口碑划水、”粉转黑”的负面危机。
他们会是下一个“谷爱凌”吗？
崭 露
许多熟悉短道速滑的冰迷都会容易混淆：在冰场上，刘氏兄弟只要一戴上护目镜和头盔，二人就像双胞胎一样难以辨认。连央视解说也在电视中感叹，两人长得实在太相似，只有脱下头盔查看头发的蓬松程度才能分清。
喜欢他们的冰迷做过小结，哥哥刘少林有一对像毛毛虫一样的眉毛，喜欢对镜头“挤眉弄眼”，表现自己。弟弟刘少昂相对内向，脸上没太多表情，话也少。
2017年11月18日，武大靖（中）与刘少林（左）、刘少昂在颁奖仪式上的合照
另一个更简单的区分方式是看两人语言“东北大碴子”的含量。虽然出生在匈牙利，刘少林、刘少昂有着与日本乒乓球选手福原爱相似的经历。2006年，两人分别11岁、8岁的年纪，父亲刘石林在匈牙利与中国短道速滑队意外碰面。受当时中国中短道队领队王春露等人点拨，他决定将两个孩子送至吉林长春练习短道速滑。
在长春的一年半时间，他们学习了汉语拼音，掌握了一口流利的东北话，哥哥刘少林的口音尤其重。
父亲刘石林曾回忆，之所以送两人练习体育，是因为察觉到他们不是学习的料。
刘石林出生在中国大连，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90年代赴欧追求梦想后，在匈牙利成家立业。
然而像命运的安排般，千禧年后，刘石林又带着一家五口，举家到长春租房“陪读”。
弟弟刘少昂曾回忆这段时光，那是一个异常艰苦的训练环境。“到了中国，每个小队员都住在宿舍，步行到溜冰场5分钟路程。妈妈看我们在35度的天气下跑步，每天脸红红的。”
与匈牙利一周两节课不同，在长春，小运动员每天要参训，“我们在冰上也训练，在岸上也要训练。”
2021短道速滑世界杯名古屋站男子1000米赛况
高强度的计划锻炼了小小少年的心智，帮助他们进步飞速。刘少林在2018年受访时回忆，“2006年之前，我们的成绩不是很好，总在冰上摔倒。从中国回来后，我们在欧洲赢得了所有的比赛。”
回国后，刘少林获得欧洲同年龄段的联赛冠军。刘少昂更表现出远超同年龄段小孩的异常天赋，将第二名甩了一圈夺冠。
在实践证明有效的训练计划前，兄弟二人学会了咬牙坚持。2008年以后，刘少林和刘少昂每年回长春训练三个月，生活节奏变成了“在匈牙利比赛，在长春提高成绩”。
与中国启蒙教练张晶的情谊在这些日子日益加深。2011年，匈牙利滑冰协会向中国滑冰协会提出请求，希望引进张晶。
刘氏兄弟与教练张晶
2012年，张晶前往布达佩斯，先是担任顾问，两年后挂帅匈牙利队主教练，一路陪伴刘氏兄弟登上世界舞台，崭露头角。
惊艳国人的转折点发生在2016年韩国世锦赛上。21岁的刘少林和刚成年的刘少昂总是双双进入决赛，与中国名将韩天宇、武大靖一较高下。
那一次，韩天宇一人便夺得男子1500米、男子全能和男子5000米接力三枚金牌，几乎每一项都创造历史。比如，他的1500米男子世锦赛冠军，是41年来中国在该项目的首金。至今，冰迷们仍热衷回忆韩天宇在后半程连超众人的爆发力，和观看比赛时的血脉偾张。
也是在那一次，外表俊朗的刘氏兄弟在国人中间拥有辨识度。刘少林战胜武大靖夺得男子500米冠军，刘少昂获1500米亚军。两人混血的外表，操着一口东北话，让中国观众倍感亲切。
“实力偶像派，”央视解说刘星宇当时形容。
追 随
六年的蓄力与发扬，2022年的短道速滑男子竞技场处于超级王者落幕、各国平分秋色的时代。前韩国名将、后代表俄罗斯参赛的安贤洙2018年宣布退役。因为屡次复发的腰伤，全能型选手韩天宇也渐渐淡出主要赛事。
这期间，刘氏兄弟仍是匈牙利的王牌选手，勤勉地在世界各赛事刷脸。
前美国短道速滑队员，后加入匈牙利的队友克鲁格评价，“说少林和少昂是天才，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伤害。他们训练非常刻苦。我曾见过他们在精神和身体极度疲劳的情况下，做一些疯狂的练习。是他们的灵魂和思想在推动一些事情的发生。”
靠着让队友敬佩的精神力，刘氏兄弟在2018年平昌冬奥会率队拿下男子5000米团队接力金牌，为匈牙利取得冬奥会零金牌的突破。四年后的北京，刘少昂夺得男子500米单项金牌，又是匈牙利冬奥史上第一人。
在北京夺得男子500米单项金牌后的刘少昂
如此情形下，很难有人能预料，受总统接见的功勋运动员会选择离开。
据匈牙利媒体报道，兄弟二人在11月宣布改籍时，指责是匈牙利滑冰联盟不作为导致离开的结局。“我们依然想成为世界最好的运动员，但在现实情况下，我们认为在匈牙利国内缺乏保障，不具备实现目标的条件。”
而匈牙利青民盟主席加博尔·库巴托夫在受访时透露，“两人离开是我们国家的重大损失。唯一且重要的原因，就是匈牙利滑冰联盟无法与他们的教练张晶达成协议。”
库巴托夫表示，这中间的争端是，该联盟决定不再支付张晶工资，导致她离队。
父亲刘石林也对媒体确认，决定变更国籍并不是因为市场和待遇。而是两兄弟就想跟着他们认定的教练，张晶。
教练张晶
作为冬奥冠军背后的女人，张晶的职业生涯深度与刘少林、刘少昂绑定。2018年，匈牙利获得第一枚冬奥会金牌时，张晶获得总统的接见，成为第一位获“匈牙利军官十字功绩勋章（文级）”的中国人。
这位爱梳马尾的女教练自称，自己的人生因为遇到刘氏兄弟改变。
她在2012年只身一人前往异国，辅助爱徒。异国他乡的环境让张晶倍感孤独，她曾回忆，头两年，自己过着从场馆到宿舍两点一线生活。一个人时，她就在屋子里看英文电影、英文新闻。
如何适应不同的文化环境，让匈牙利人理解中国式训练理念，成为张晶赴海外执教的最大挑战。她发现，面对繁重的训练，匈牙利人表现出与东亚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西方文化下，运动员都比较直率。在自己不能做的情况下，他会直接告诉你，我不行了。这对一开始的我来说很难接受。因为中国运动员无论他再困难，他也不会对教练说‘我不做了’。只会说‘我继续努力’。”
但逐渐地，张晶说，直率的方式也很可爱。“完全亚洲的方式，他会逆反，接下来也会完成得不够好。”
在压力与困境面前，铁娘子一样的张晶坚持用成绩说话。“他们对我的信任，建立在成绩的基础上。如果没有成绩，外教很难在国外生存，合同说终止就终止。”
刘少昂在比赛后与张晶拥抱庆祝
她最终将匈牙利男队带进世界一流水平，使中国式训练方法得到认可。据匈牙利媒体Index报道，匈牙利冰协管理层也想让女队完成类似的突破。张晶给她们布置了类似的任务。但尝试了一段时间后发现，无论身体还是精神上，该国女队都无法承受如此高的训练强度。
媒体因此评价，如果没有张晶的“鞭子”，刘氏兄弟的职业生涯将毫无意义。
考 验
2022年9月，张晶接任韩国人金善台，担任中国短道速滑队主教练。她接管了一支异常年轻的队伍，绝大部分国家队员没有世界大赛的经验。
新一期短道速滑国家集训队名单
同样创造纪录的是，刘氏兄弟再加上早前归化的韩裔运动员林孝埈，中国队有着史无前例的国际化面孔。
从成长路径来看，刘少林和刘少昂与火遍全球的“天才少女”谷爱凌有相似的背景。他们都是华裔，成绩斐然，有一定的观众基础。成长在多元文化背景下，他们理解中国语境，对中国菜如数家珍。
但选择加入一个国家队，在万众瞩目、代表国家荣誉的体育届，归化的动机与决心变成了观众极看重之处。谷爱凌代表中国队参赛冬奥会斩获两金一银后，许多人开始关心她是否已经放弃美国国籍，质疑其“中国赚钱美国花”，有两副面孔。
刘少林和刘少昂也面临同样的困扰，遭遇缘起于2022年冬奥会上的判罚。在男子1000米决赛中，三名中国队员和刘氏兄弟站在了决赛终点线上。最后的冲刺阶段，中国选手任子威与刘少林有手部拉扯动作。经裁判回放，刘少林因累计两次犯规被予黄牌，即使第一个冲线，成绩也无效。
短道速滑男子1000米决赛慢镜头回放，刘少林动手阻挡任子威撞线
以为到手的金牌从眼前飞走。刘氏兄弟在当下表现出了不解与气愤，在接受外媒采访时质疑比赛的不公平。
不过，如果单就短道速滑赛事而言，碰撞、超越、犯规、争议一直伴随着这项运动家喻户晓。
因为总能引发争议，比赛规则也会每两年调整一次。2018年平昌冬奥会后，国际滑联进行过大调整，颁布第二个标志块为直线滑行、运动员共同承担责任等新规则。
张晶也曾解释，短道速滑比赛很多时候，因为具体细节不同，看似相近的情况会有不同的判罚，最终要看裁判裁决。如同英美法系的判例一样，理解这些判决有时对教练员而言都是一大难题，更别提在场外用肉眼观看的普通观众和身处其中的运动员。
这样的赛制让短道速滑比赛谜点重重，悬念留到比赛的最后一刻。中韩的“宿敌”关系也许拜其所赐，这是一项自带冲突和戏剧感的运动。
如今，选择跟随张晶，放弃三年参加国际大赛的机会，刘氏兄弟的目标也十分明确：四年后2026年米兰冬奥会。
能否口碑翻身、成为下一个巨星，一切还是如同张晶在异国的生存之道——看成绩说话。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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