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成为俄罗斯油气资源的重要替代性来源，石油、天然气出口量激增。然而，随着俄乌冲突的长期化和全球能源需求的增长，美国油气出口与国内经济下行、油气库存下降、能源价格高企、通货膨胀等问题之间的矛盾加大。尤其在10月5日石油输出国组织（欧佩克）与非欧佩克产油国（OPEC+）宣布从今年11月开始减产石油后，全球石油价格再度走高。随着中期选举的临近，在美国国内政治压力之下，拜登政府一方面尽力游说产油国增加产能，缓解美国能源供应压力，平抑油气价格；另一方面计划采取措施遏制美国油气出口，促使能源行业关注国内需求。上述举措能否成功抑制油气价格上涨趋势，或成为影响中期选举结果的关键之一。
俄乌冲突大幅推升油气价格，
马克龙表达对美不满
俄乌冲突大幅推升欧洲石油和天然气价格，今年2月份以来欧洲油气价格一度处于历史高位。
欧洲布伦特原油价格在俄乌冲突后达到10年来最高值
图源：FRED
去年12月，欧洲布伦特原油价格为74.17美元每桶，在俄乌冲突后，欧洲原油价格自2014年以来首次超过每桶105美元，在3月达到117.25美元/桶，并在6月继续攀升到122.71美元/桶，较2021年12月原油价格涨幅高达65.44%。
欧洲天然气价格同样迅速上升，欧洲基准荷兰TTF天然气期货价格在2021年12月31日仅为70.34欧元/兆瓦时，但在3月7日已增加至227.2欧元/兆瓦时，随后虽有所下降，但在6月重新进入上升通道，在8月26日达到339.2欧元/兆瓦时的高峰。
欧洲天然气合约价受俄乌冲突影响波动剧烈
图源：FactSet、NYT
不断高企的能源价格令法国等欧洲国家叫苦不迭。彭博社日前报道称，法国总统埃马纽埃尔·马克龙表示，欧洲国家应该与亚洲经济体一道，要求美国和挪威通过以更低的价格出售天然气来表现出更大的友谊。他10月6日在巴黎举行的企业家会议上说，制裁俄罗斯的国家本应该团结，但作为化石燃料的生产者或消费者却存在分歧。
“本着伟大友谊的精神，我们会对我们的美国和挪威朋友说：‘你很棒，你为我们提供能源和天然气，但不能持续太久的一件事是比你卖给你的行业的价格，我们多付了四倍的钱’，这不完全是友谊的意义。” 他说法国打算特别向七国集团提出这个问题，并补充说目前天然气市场并不真正存在，并表示主要经济体应努力将其恢复到“有意义”的价格走廊。
此前在联大讲话的马克龙
图源：彭博社
美国油气出口大涨
推动能源企业高歌猛进
2021年3月至2022年5月美国原油运输记录
图片来源：Bloomberg
俄乌冲突后，美国成为全球重要的能源供应商，填补因俄罗斯因能源出口管制而造成的全球能源缺口。自2022年2月俄乌冲突开始，美欧国家对俄罗斯采取包括限制能源进口等制裁措施，西方公司从俄罗斯撤资并切断与俄罗斯能源和贸易公司的联系，美国成为全球能源产品的重要替代性来源，促使这些国家向其购买从原油、汽车燃料到液化天然气的多种能源产品。
2002-2022年上半年美国石油产品出口数据
来源：美国能源信息署（EIA）
与往年同期相比，美国的石油产品出口量达到新的高度。美国能源信息署9月26日公布的数据显示，在2022年上半年，美国石油产品出口量平均接近600万桶/日，是1981年以来同期出口量最多的一年。与2021年上半年相比，美国2022年上半年的石油产品出口增加了11%（59.6万桶/天），这是自2017年以来该时间段的最快增长率。几乎所有的石油产品都呈增长趋势，最大的出口量来自馏分燃料油和碳氢化合物气体液体（HGLs），其中包括丙烷。2022年9月的《短期能源展望》（STEO）预测美国石油产品净出口额到2023年底将保持在此前五年（2017-2021）的平均水平之上。
按数量计算，丙烷是今年上半年美国出口最多的石油产品，同时呈现出口份额从亚洲向欧洲转移的趋势。2022年上半年，美国丙烷出口量平均为140万桶/天，比2021年上半年增长6%（7.8万桶/天）。近年来，亚洲是美国丙烷出口的重要市场，但在今年，供应模式的变化使欧洲对美国丙烷的需求增加。2022年上半年，丙烷出口的大部分增长都流向欧洲。美国对欧洲的丙烷出口增长了51%（8.7万桶/天），并在6月份创下34.9万桶/天的记录。美国对亚洲的出口自2018年以来首次下降，下降了3%（22000桶/日）。
此外，在原油和馏分燃料油方面，由于欧洲对俄罗斯的该部分制裁尚未生效，美国对欧洲出口的预期增长没有出现，相反，2022年上半年对欧洲的出口减少到7.1万桶/天，而美国对拉丁美洲的馏分油出口增加到100万桶/天以上。然而，随着今年年底到明年初该部分制裁的陆续生效，欧洲国家在上述产品的对美需求或将增大。
2016年1月至2022年6月美国液化天然气（LNG）出口量
来源：美国能源信息署
在天然气领域，美国液化天然气的产量和出口量同样达到新高点。美国在2022年上半年成为世界最大的液化天然气出口国，与2021年下半年相比，2022年上半年美国的液化天然气出口量增长12%，平均每天出口112亿立方英尺（Bcf/d）。今年前五个月，美国大部分LNG出口到欧盟和英国，占美国LNG出口总量的64%，即73亿立方英尺/天。去年，美国LNG出口中只有29%（约28亿立方英尺）流向欧洲。
美国三个在建液化天然气出口设施
来源：The Guardian
美国三个在建液化天然气出口设施的产量预测
来源：The Guardian
这主要是由于乌克兰危机后，国际天然气和LNG价格上涨，以及全球（尤其是欧洲）需求增加。在国际形势和本国政策利好的作用下，美国LNG生产商顺势加快建设步伐，扩大产能，LNG出口能力随之增加。根据EIA年度展望报告，到2022年底，美国LNG投产项目将达7个，总液化能力达1310亿立方米/年。沿海地区正在建设的三个出口设施预计将在2025年前全面投入使用，届时将进一步巩固美国在该行业的主导地位。
高歌猛进的油气出口为美国油气公司带来了巨额利润。从石油巨头披露的今年第二季度业绩来看，石油行业利润创新高。7月底，埃克森美孚公布的第二季度业绩显示，该公司利润为179亿美元，较第一季度55亿美元的利润增长逾3倍，而第一季度的利润亦是去年同期的两倍。雪佛龙公司在2022年第二季度获得了创纪录的116亿美元利润，几乎是去年同期31亿美元利润的4倍。乌克兰危机同样帮助美国液化天然气公司在今年取得丰厚利润。与去年同期相比，美国最大的液化天然气生产和出口商钱尼尔能源（Cheniere）在2022年上半年从其业务中多赚了38亿美元的现金，而天然气液化公司桑普拉能源（Sempra）向欧洲销售的液化天然气获得8倍增长。
高价反噬，
美国内经济社会遭负面影响
在美国油气出口生意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同时，美国油气能源出口却给其国内经济与民生，甚至政治带来反噬。
首先，大量油气资源出口导致国内石油与天然气库存快速下降至新低点。据路透社报道，美国能源部（DOE）9月12日公布的数据显示，此前一周，美国紧急原油库存下降840万桶，至4.341亿桶，为1984年10月以来的最低点。美国的主要取暖燃料——天然气的库存亦处于历史最低水平。2022年的前六个月，美国天然气库存消耗8760亿立方英尺，而2019年的前六个月消耗量仅有2460亿。由于美国天然气大量流向欧洲，根据Refinitiv的数据，比利时、法国、德国和荷兰等欧洲西北部国家的天然气库存目前比此前五年（2017-2021）同期平均水平高出约6%。存储量约为产能的91%。而美国尽管在出口需求刺激下创下产量新高，但其天然气库存仍比此前五年的标准低约9%。
图6 布伦特石油价格
来源：BBC，Bloomberg
其次，美国国内石油和天然气价格高企，居民生活承压增大。尽管在对全球经济衰退前景的日益担忧中，油价已从6月初的每桶120多美元跌至约80美元。但较拜登上台前相比，石油价格仍涨幅巨大。根据美国汽车协会的数据，美国一加仑汽油的平均价格为3.86美元。这一价格标志着比一个月前上升了2%，比一年前上升了20%。在平均油价最高的加州，一加仑汽油的价格为6.42美元。
图7 2017-2022年美国住宅和商用天然气价格走势
来源：美国能源信息署
美国国内天然气价格的走势亦不容乐观。液化天然气出口的大量增加，大大压缩了国内用户的天然气供应，美国国内天然气价格处于多年来的高位。美国国家能源援助主任协会（NEAD）最近报告指出，为大约50%的美国家庭供暖的天然气价格预计将比去年增加约34%，比2020-2021年冬季增加66%；美国家庭取暖的平均费用预计将比去年冬天上升17.2%，达到1202美元，这将使数百万低收入家庭面临拖欠能源费用的风险。美国东北部一些依赖天然气的电力公司警告消费者，今年冬天电费可能会飙升60%。此外，能源经济和金融分析研究所的分析师克拉克·威廉姆斯-德里（Clark Williams-Derry）表示，如此多的液化天然气出口计划或正在建设中，加起来约占美国天然气总产量的一半，也可能会导致美国国内用户的天然气价格攀升。
再次，俄乌冲突带来的美国石油产业的利润飙升的同时，美国实际经济处于衰退的风险之中，石油产业的丰收现状正阻碍其他产业的发展，或为当前美国经济的更深层次矛盾。美国商务部的数据显示，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在2022年第二季度折合为年率下降约0.9%，美国经济现状符合经济衰退的官方定义。一方面，石油产业的发展不符合拜登政府的未来产业发展导向与清洁能源倡议，乌克兰危机以来美国油气供应商不断扩大产量的做法已然引起环保主义的抗议。另一方面，油气能源价格不断飙升，加大了美国本已严重的通货膨胀，同时挤占制造业等产业的发展空间。以天然气领域为例，天然气价格上升意味着住宅供暖和商业用气以及天然气塑料及其他化学品的成本随之增加。美国化工巨头西湖化工（Westlake Chemical）估算，气价每上涨1美元/百万英热，其年度成本将增加1亿美元。美国工业能源消费者协会（IECA）表示，希望政府在天然气库存水平回升至5年均值前停止LNG出口许可审批，优先考虑国内需求。该组织担心国内天然气供应量因LNG出口受到威胁，随之引发的价格上涨将使制造业生产成本增加，降低美国产品的国际竞争力。
最后，欧佩克减产使本已从6月的高位上有所下降的石油价格再度上升，随着中期选举的临近，拜登政府政治压力加大。10月5日，OPEC+在维也纳召开部长级联席会议后决定自2022年11月起，将该组织的石油产量在8月的产量基础上下调200万桶/日，这一减产量约为全球原油供应总量的2%，为该组织自2020年5月以来启动的最大规模减产。受此消息影响，布伦特原油价格上涨超过1%，至每桶近93美元。美国原油上涨了1.5%，至87.75美元。“这预示着油价上涨的可能性，强化了全球经济中的衰退力量，加剧了全球金融不稳定的风险”，美国财政部前高级官员马克·索贝尔（Mark Sobel）评论道。美国对此表示强烈反对，10月5日白宫发布声明指责OPEC+的减产行为十分短视，美国或重启《禁止石油生产和出口卡特尔法案》（No Oil Producing and Exporting Cartels Act，NOPEC），该法案将允许美国法院因违反反垄断规定而起诉OPEC，这一观点在10月6日被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查克·舒默（Chuck Schumer）证实。分析人士指出，尽管从战略储备中额外释放的石油可能会缓解11月份的部分价格上涨，但仍无法减轻整体影响，更关键的是，政府缺乏有效工具来回调长期的价格上涨。
拜登政府力图减弱内部压力
再度上涨的石油价格增加了拜登政府的政治压力，随着中期选举的日益临近，拜登政府正从国际国内两个方面着手缓和这一问题。
在国际层面，拜登政府加强对产油国的增产游说，但各方收效甚微。早在7月份时，拜登曾试图与沙特就石油增产事宜达成一致，但此次OPEC+的减产决定表明这一游说并不理想。另外，据《华尔街日报》报道，美国正在考虑放松对委内瑞拉的制裁，允许雪佛龙公司在该国开采石油。根据该提议，拜登政府将放松一些制裁，以换取委内瑞拉总统尼古拉斯·马杜罗（Nicholas Maduro）恢复与政治反对派就2024年举行自由和公平选举所需的条件进行谈判。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则表示，政府没有计划在马杜罗“没有采取建设性措施”恢复民主的情况下改变其制裁政策。然而，近期双方互换关押人员的行为表明双方从3月开始的会谈取得一定的进展，10月1日，委内瑞拉释放了囚禁在该的七名美国人，包括被关押了近五年的五名石油高管，以换取美国释放委内瑞拉总统的妻子的两个侄子，他们因走私毒品罪在美关押多年，此次交换亦是拜登上台以来对被拘留公民进行的最大交易。
在国内层面，一方面，拜登政府继续释放战略石油储备，试图缓解国内需求压力。此前在3月份时，拜登宣布在此后6个月中，每天从美国石油战略储备中中释放100万桶石油，以应对燃料价格居高不下和通货膨胀的问题。10月2日，白宫新闻秘书卡琳·让-皮埃尔（Karine Jean-Pierre）宣布政府已经将该储备石油的释放时间延长至11月。
另一方面，为推动美国汽油价格下降，能源出口限制措施的可行性正被热议。在8月末，能源部长珍妮弗·格兰霍姆（Jennifer Granholm）在曾致信给包括埃克森美孚等能源公司的信中透露，如果炼油商不限制出口以补充国内库存，政府可能采取紧急措施。9月30日，拜登政府的高级官员在会上向美国大型汽油生产商的高管施压，要求他们减少海外销售，并暗示如果不采取自愿行动，政府可能会迫使其在美国国内储存更多燃料。珍妮弗·格兰霍姆和其他政府官员责备行业代表柴油库存过低，还提出了限制出口和要求石油公司在美国境内持有最低燃料库存的可能性。10月5日，彭博社报道称，由于汽油价格在经过几个月的稳步下降后开始回升，“白宫官员已要求美国能源部分析禁止汽油、柴油和其他精炼石油产品出口的可能影响，这表明这一有争议的想法在拜登政府的一些部门中得到了支持”。
总体而言，美国油气海外出口生意火爆的同时，正推动美国国内油气价格高涨，与其国内早已棘手的通货膨胀问题叠加，为拜登政府应对中期选举增添压力。尽管拜登积极采取多种措施降低燃料价格，但白宫对由全球市场引导的汽油价格几乎没有控制权，正如分析人士所指出的，现阶段美国政府缺乏有效工具来回调价格的上涨趋势。此次全球能源价格上涨很大程度上是由供给不足带来的全球能源缺口不断扩大所导致的，因此美国油气供应商增加出口主要是市场导向的行为，若拜登政府出于政治压力通过行政方式限制出口，或可在短期内增加美国国内油气库存，但与此同时，欧洲等地能源短缺问题或更为严重，全球能源价格的联动最终会反噬限制出口的效果。就长期而言，美国如何处理国家利益与行业利益、能源安全与政治目标、政府与市场的关系等议题值得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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