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余少镭 首发于凤凰新闻客户端
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攀上权力巅峰的女人，吕雉一直是以政治家、野心家、女强人的代名词。司马迁在《吕太后本纪》中评价她：“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
对吕雉的政绩，司马迁也给予肯定，说她在位时，“黎民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无为……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刑罚罕用，罪人是希，民务稼穑，衣食滋殖”。
就是岁月静好，百姓安居乐业。后面的“文景之治”，还真离不开吕雉打下的经济和政治基础。
当然，对这位大汉朝第一国母，司马迁也不隐恶，吕雉的种种阴狠毒辣，拜司马迁所赐，后人才得以一窥究竟。
两千年来，对吕雉是非功过的争议，基本就集中在以上这几方面。
很少有人注意到，她也是一个女人，一个母亲。
首先，作为女人，吕雉嫁给刘邦，心里肯定是一百个不乐意的。当时刘邦只是沛县一个派出所长（亭长），工作也不好好干，净想着喝酒泡妞。连后来成为大汉开国功臣的萧何，都非常鄙视刘邦，觉得他“多大言，少成事”，就是好吹牛逼，成不了事。
阴差阳错，父亲吕公相中了刘邦，觉得他前途无量，一定要把女儿嫁给他，吕雉的母亲出来阻止都没用。
父权、男权社会女性的悲剧就在这里，纵然你有一万个不乐意，父亲把你许给阿猫阿狗，你不从也得从。
嫁给刘邦没多久，吕雉先后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女儿刘乐，儿子刘盈。
为人母的吕雉，很快就发现，她嫁给了一个渣男。
司马迁说刘邦“好酒及色”，但这在那个时代还不能算渣男。刘邦之渣，表现在对家庭完全不负责任，看到天下大乱，有机可趁，为了自己的权欲——说好听点叫革命理想，他干脆就把妻儿老小抛诸脑后，拉起人马，投入到反秦武装斗争的洪流之中。
吕雉在老家，不仅要侍奉老人，养儿育女，整天还担惊受怕。可以想象，正是这样的生活，把一个弱女子磨炼成一个“刚毅”的女强人。
好不容易熬到反秦革命成功，听说刘邦已被项羽封为汉王，可是又传来一个消息：刘邦一边革命，一边还不忘猎色，刚被封王，又纳了定陶一个姓戚的美女为妾，宠爱有加，行军打仗都日夜带在身边。
美女就是戚夫人，她很快也为刘邦生下一个儿子：刘如意，很得刘邦欢心。
这就埋下了日后吕雉疯狂报复的导火索。
接下来楚汉开撕，刘邦带领汉军从关中出发，准备打回老家，不料睢水之战，汉军惨败，刘邦只带几十骑突围，想回沛县接妻儿老小，楚军抢先一步，吕雉带着全家开始逃亡，乱军中儿女走散，吕雉跟刘邦父亲被楚军抓住，成为项羽的人质。
这时候，又发生了让吕雉永远寒心的一幕：刘乐和刘盈在跟母亲走散之后，幸遇父亲军队，刘邦把他们接上马车。可是，楚军骑兵追得急，刘邦为了自己逃命，怕马车载重跑不快，竟把一对儿女踢下车。驾车的夏侯婴不忍，下车将孩子救上来，没过一会儿，刘邦又将他们踢下去，夏侯婴又下去救上来，“如是者三”，搞得夏侯婴忍不住了，说：“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项羽本纪》）
见过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父亲吗？
这事吕雉当时应该不知道，但她不可能永远不知道——连司马迁都敢写出来的事，首先肯定是真的，而且广为人知，否则，给司马迁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瞎编开国皇帝如此泯灭人性的事。
吕雉知道了这事的时候，会想些什么？要知道，当时刘邦已有戚夫人和刘如意母子了，作为弃妇，怨毒本就一天天加深，当她知道丈夫连亲生儿女都可以抛弃的时候，仇恨，也就在心中成几何级增长了。
算起来，吕雉跟刘邦的父亲一起在项羽军中当人质，有两年左右，这段时间，吕雉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有没有受到项羽或其他楚军的凌辱，不得而知。按常理推断，发生什么都是正常的。
两年后，汉军对楚军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项羽左支右绌，一怒之下，把刘邦的父亲绑在案上，抬到两军阵前，对刘邦说：“你不投降，我就把你爸煮了！”
项羽喜欢煮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可是，刘邦的回答，亮瞎了所有人的眼。他说：“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桮羹。”我们在楚怀王面前结为兄弟，我爸就是你爸，你一定要煮咱爸的话，可不可以分我一勺肉？
见过这样的儿子吗？
这时候吕雉也在项羽军中，看到刘邦这样的流氓嘴脸，再想起从前种种，除了失望、厌恶、仇恨，还能有什么？
但这些负面情绪虽然与日俱增，刘邦在，她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刘邦再怎么花心，也不至于不承认她的正妻地位，刘邦夺得江山，她就能当上皇后，没有了刘邦，她什么都不是。
忍到刘邦一死，吕后就开始大肆报复了。
一个女人，仇恨积压有多久，爆发出来就有多可怕。
首先，吕后要从最恨的人下手——戚夫人和刘如意母子。
戚夫人仗着刘邦宠爱，多次要求刘邦换掉刘盈，改立刘如意为太子，而且差一点就成功了——要不是张良站吕后，替她出谋划策，极有可能，死的就是吕后母子。
所以，当刘邦死，刘盈当上皇帝，吕后实际掌权，第一件事就是把戚夫人关起来，然后，派人去召已被封为赵王的刘如意来。
偏偏汉惠帝刘盈的性格不像他妈，毕竟跟刘如意是同父异母兄弟，知道母亲肯定要对弟弟下手，就亲自迎接刘如意，并把他安排在自己身边，让母亲没机会下手。
但百密一疏，终于，在一次刘盈出去打猎，宫里只剩刘如意一人时，吕后趁此机会，派人来把刘如意毒死。这样还不解恨，接下来，她又“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吕太后本纪》）
“彘”就是猪，“人彘”就是人猪。虽然说，戚夫人也有自己的问题，但吕后的报复手段这么残忍，确实不是正常的人类干得出来的。
不仅如此，过几天，她还把刘盈带来参观“人彘”。
这时候的刘盈虽然已是皇帝，但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看到这么恐怖的东东，还以为是什么异形，一问之下，知道是戚夫人，当场就被吓哭，从此一病不起，后来还派人去跟吕后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吕太后本纪》）
这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你是我妈，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我是不配当皇帝治天下了。
这还没完，等刘盈到了结婚年龄，吕后又强行把一个叫张嫣的女孩给了刘盈当皇后。
张嫣是谁？吕后的亲生女儿、刘盈的亲姐姐刘乐跟宣平侯张敖生的女儿——也就是说，张嫣是吕后的亲外孙女，喊刘盈舅舅，当时才十一岁。
什么叫狼外婆。
有这样的母亲，刘盈对人生完全绝望，《史记》里面说，“孝惠以此日饮为淫乐，不听政，故有病也”。他敢做的反抗，就是不理朝政，纵情声色。
把亲生儿子逼成这样，吕后有没有过一丝后悔，不得而知。不过，从她接下来干的事来看，她的字典里应该是没有“后悔”这个词的。
刘盈跟外甥女张嫣从无夫妻之实，更谈不上生儿育女，吕后就把他跟另外一个美人生的男孩塞给张嫣，说是她生的，立为太子，然后，就把那美人杀了。
刘盈病死，太子即位，是为汉少帝。少帝渐渐长大，得知生母被杀的真相，怒了，说：“太后怎么可以这么干，我还小，等我长大了，走着瞧！”这话被吕后听见了，二话不说就把少帝幽禁起来，直接废掉，然后又悄悄杀了，再换一个少帝。
被吕后杀掉的这个汉少帝，是刘盈的亲生儿子，也是吕后的亲孙子。
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个奶奶，怎么可以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
简单回答，当然是为了权力。
为了权力，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子就这么狠？传说中的“天性”母爱呢？
上面已分析过，吕后的泯灭人性，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吕后，可以说是中国古代男权+皇权的牺牲品。嫁给渣男刘邦，她一直没有安全感，这种感觉，随着刘邦革命越来越成功，就越来越强烈。皇权制度之下，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让戚夫人得势，死的就是吕后，这是毋庸置疑的。
另一个原因，从司马迁的记载来看，吕雉是一个有野心，有魄力，有手腕的女人，这样的女性，在那个时代真是珍稀品，可惜的是，制度使然，根本没有正规渠道给她施展，她就只能靠心狠手辣来维护自身安全，同时攫取最高权力。挡她路的，哪怕是亲生儿子，也非消灭不可。
而作为一个权欲熏心的母亲，“天性使然”的母爱，敌不过“制度使然”的变态，这是历史魔咒，没有例外。
作者简介：余少镭，广州媒体人，专栏作家。著有《现代聊斋Ⅰ－Ⅳ》及长篇小说《破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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