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的平安夜，是个不平安的夜晚。一名病患家属蓄意杀害了正在工作中的北京民航总医院急诊科杨文医生。
凶手的残暴令人发指。国家卫健委28日回应强调，“这个事件不是所谓的医疗纠纷问题，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
白衣染血，人们不愿看到的一幕再次出现。凶案发生之后，公众在震惊之余，对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惨案也充满疑问。
医患关系为什么频频降到冰点？该如何保护医护人员的安全？《生命时报》驻外记者综合多国相关政策，带你看看面对暴力伤医行为，其他国家是怎么做的，或许可以带给我们一些启示。
本文作者 | 生命时报驻美国、法国、韩国特约记者 张东秀 金多优 金惠真 生命时报记者 张芳
医患矛盾，到底从何而来?
曾有媒体针对“身为医生，你是否经常被患者误解”的话题进行调查。
结果发现，在参与投票的600多名医生中，99.7%的人曾有过被患者误解的经历，其中超七成医生表示经常被误解。
在误解原因中，“治疗效果与患者期待不符”排在首位，高达66.9%。而由此滋生的不满，很可能就埋下了暴力伤医的种子。
患者：治愈是期待过高吗
“与期待不符”是因为医生没有尽心，还是患者期待过高？中国社会科学院公共政策研究中心主任朱恒鹏认为，这需要首先对医疗的本质有个正确认识。
“我们见多了医生救死扶伤的案例，很多人躺着进医院，站着出医院，这当然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结果。但仍有大量情况是躺着进去，躺着出来。这时候我们是否就说医疗是失败的？答案是否定的。未能治愈并不意味着医疗质量就不好。医疗的本质是服务，即偶尔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永远是安慰。”
有数据显示，人均寿命的提高，个人行为习惯的贡献率超过60%，医疗的贡献不足10%。这也说明，在疾病诊疗上，医生要“尽人事”，但健康的恢复和生命的延续并不完全取决于医疗。
中山大学中山医学院医学人文教研室主任程瑜教授表示，患者之所以产生较高期待，也有现代医疗制度方面的原因。
“在古代，医生诊病是一种基于伦理的行为；而如今，诊疗行为被简化为了一种契约关系。”
程瑜解释说，很多患者潜意识里认为，到医院挂号成功，就等于跟医院签订了合同，他们是在花钱买健康。一旦病没治好或结果与期待不符，他们就有权要求“退货”或寻求补偿，如同在商场购买商品一样。“患者希望治愈疾病的愿望可以理解，但不得不说，他们对医学和诊疗的认知存在偏差。”
医生：医学局限客观存在
“医学不是万能的，更不能包治百病。”美国MD安德森癌症中心检验科主任孟庆贺教授表示，医学是涉及艺术、伦理、哲学、人文、科学等的应用科学，由于人们对科学的认知有一个渐进过程，因此医学必然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首先，一些疾病的病因和发病机制不明。现代医学可以称为实验医学，由于实验方法和技术的限制，人们对某些疾病的病因不能完全了解，也就无法找到有效的克制方法。
其次是缺乏先进的诊断技术，一些疾病难以做到早诊，令患者失去最佳治疗时机。受研发水平所限，有些病就算被诊断出来，也缺少有效的治疗药物，或现有药物存在毒副作用，难以发挥最佳治疗效果。
最后，疾病本身具有复杂多变性，有时很难预测发展进程，比如晚期转移的恶性肿瘤等。诸多不确定性决定了不管采取什么措施，有时医疗效果都是有限的，甚至是不理想的，难以达到病人预期。
暴力伤医，世界各国如何应对?
暴力伤医事件是全球性的痛点，对此，各国采取了不同的应对措施。
美国：
急诊是安保重点区域
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美国各地的医院开始逐渐出现了安全保障部门。
只要病人在看病时与医生吵架，就可以被认定是在公共场合的滋事骚扰，安保部门就会报警处理。警察到达现场后，会先对闹事者进行劝阻。若其继续闹事，就会立刻被逮捕。
而作为医闹“高发地段”的急诊室，则是医院安保的重点地区。
近年来，很多医院在急诊室的病床前，都加派保安人手，平均每张急诊病床安排3~5名保安，既防止病人在治疗时与医生发生肢体冲突，也可在人手不足时帮忙运送病人。而且，在急诊室一些隐蔽的角落处，医院还设置了紧急呼叫按钮，若病人情绪失控或多人闹事，医生可悄悄按动按钮，当地警局就会收到信号，立即出警。
法国：
出台防医闹30条准则
2015年，法国卫生部出台了30条准则，用具体的行动来保护医护人员的人身安全。
1.成立改善医务人员安全委员会。
2.明确保障医务人员人身和财产安全，并责任到人。
3.与安保公司合作，在医院内增派保安巡逻。
4.改善儿科病房、急诊室等易受攻击科室的安全性，在这些科室增派保安人手。
5.设置带安全门的隔离病房。
6.对夜间出入医院大门进行限制。
7.设置专人保障24小时应急电话畅通。
8.加强停车场内的安全防护，比如在停车场安装摄像头及安排专门的人员值班。
9.陪同受害者完成报案等相关法律手续。
10.建立“医闹事件档案”，将所有医院内发生过的医闹事件详细记录下来，比如发生的科室、相关人员姓名及处理措施等。
11.完善对医务人员的培训。
12.更新医院、警察和司法部门三方的合作协议。
13.对急诊科的安全水平进行评估。
14.增强警方的应急能力。
15.进行夜间巡逻。
16.保证24小时专人守夜。
17.优化监控系统和数据管理。
18.在易发生暴力行为的区域(如等候室)引入调解员。
19.留意和借鉴曾发生过医暴事件的医院的经验。
20.完善即将新建急诊医院的机构设置，保证医闹发生时不会影响其他科室的工作。
21.重新审视已存在急诊医院的机构设置。
22.加强对嫌疑人信息的甄别并及时上报，形成震慑作用。
23.重新审视等候室内硬件设施的合理性。
24.及时更新和维护等候室内破损的设施，给病人更舒适的环境。
25.各医院每年定期招收安保人员，对他们进行医院内部的培训。
26.定期引入专业的谈话团队(比如，心理医生、社会工作志愿者等)帮助医务人员减压。
27.每次的医闹事件后，医院要组织全体人员开会，系统地对事件进行分析和总结经验教训。
28.加强院内反对医闹的信息宣传，并明确注明进行医闹的后果，起到震慑作用。
29.定期对医务人员进行专业的世界文化知识培训，帮助他们了解来自不同国家的病人都有哪些文化传统和风俗习惯，保证在接待不同病人时，使用符合其身份的温和语言，友善对待病人。
30.积极借鉴一切有利于缓解医患紧张关系的新型医疗形式，比如上门诊病或远程医疗等。
同时，法国政府把医闹定性为寻衅滋事罪，处以两年监禁及3万欧元的罚款。
韩国：
骂医生就会被警察带走
2016年6月12日，韩国保健福祉部修改了《医疗法》，并正式实施。
修改后的医疗法新增了一项旨在禁止恐吓或施暴医护人员的条款：
任何人不得在医疗场所对正在进行医疗行为的医护人员施暴或恐吓，否则将会被处以最高5年有期徒刑或2000万韩元的罚款。
今后，只要是有人对医护人员出口成“脏”，即可被视为“医闹”，医护人员即可要求警察介入处理。
2019年，韩国医学界对政府和立法者呼吁，在《医疗服务法》中增加一项条款，允许医生有权拒绝治疗曾经使用过暴力的人，以创造一个安全的治疗环境。
英国：
暴力伤医者监禁刑期加倍
2019年10月份，英国政府引入国民健康保险制度减少暴力策略。该策略要求医疗机构加强员工在处理暴力事件时的预警训练。同时，要求加大宣传、及时更新与警察和皇家检察署的协议，提高医疗暴力事件的曝光度。
另外，对医疗服务人员施暴的最高刑罚也从6个月增加到一年。
2018年英国明确指出，对于那些攻击医护人员的人，监禁刑期将增加一倍。
在此之前，英国在法律上对暴力伤医者就已经做出了较为详细的规定。2009年修正的《刑事司法与移民法》中增设了国民健康服务机构内滋扰行为罪，法律规定，任何个人在医疗场所实施暴力伤医行为都将导致1000英镑以上的罚金和相比普通暴力行为更长时间的自由刑，医务人员有权驱赶闹事人员。
印度：
向总理寻求帮助推进立法
印度医学协会(IMA)已向总理莫迪寻求帮助，以推进立法以惩治暴力伤害医生的行为。
2019年9月，联盟卫生部已经公布了一项法律草案，判处对医生和其他医疗专业人员的暴力行为处以3至10年的徒刑，并处以2万~10万卢比的罚款。对医疗设施的破坏者最高可判处5年监禁和50万卢比的罚款。
俄罗斯：
卫生部为医生配备电击器
莫斯科卫生部于2016成立了维护医疗卫生工作者权利专门机构。
俄联邦于2019年夏天通过了对《俄罗斯联邦刑事诉讼法》第151条“保护患者和医务人员的生命和健康”的修订。做出此决定的原因是试图干扰救护车通过的案件越来越多。
在克麦罗沃州，卫生部已经为医生配备了电击器。他们不需要许可证即可佩戴。电击器有助于医生在遭遇袭击时自卫。
中国立法防医闹
卫生健康"基本法"明年6月施行
早在2014年4月，我国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和原国家卫计委就已联合发布《关于依法惩处涉医违法犯罪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的意见》，严肃追究涉医违法犯罪行为。
2017年12月以来，《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在全国人大常委会先后经历了4次审议，在中国人大网向社会公布，最终以国家法律的形式，对医疗卫生健康领域里的社会关系和行为进行了规范。
2019年12月28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经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将于2020年6月1日实施。
该法针对“医闹”作出明确规定：医疗卫生人员的人身安全、人格尊严不受侵犯，其合法权益受法律保护。禁止任何组织和个人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
编后：
医院，本不该是个种下仇恨的地方，即便有生命在这里离去，也有很多生命在此降生，有更多人在这里找回健康。
行医路途漫漫，而心路比医路艰辛。没有人比医生更懂生死之大，无视甚至伤害医生，才是对生命最大的漠视。
不纵容暴力，不为凶徒吓倒，人心坚定向善，拥抱正义，这是我们共同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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